向一份渔阳郡户籍黄册,指尖停在“在籍口户十二万三千”的数字上,又重重敲了敲旁边一份暗探密报。“此数,是水中月,镜中花。臣所查实情,渔阳郡活口不下四十万!”
“四十万?!”司马邺年轻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那…那二十八万人何在?”
“藏了!匿了!”邵明珠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寒冰碎裂,“藏于范氏坞堡之内,匿于崔氏千顷良田之间!陛下,这便是第一大弊——膏腴尽归私门,赋税皆落黔首! 世家大族,田连阡陌,奴仆过万,缴税几何?十不存一!朝廷赋税之重担,压在那些小门小户、寒门商户肩头,压得他们卖儿鬻女,压得他们弃地逃亡!长此以往,国基溃烂,如何不亡?”
他又展开一卷文书,是洛阳太仓的损耗清单。“再看其二:粮草未至京,已耗半途亡! 江南漕粮三斛北上,抵京不过一斛余!沿途官吏克扣、损耗、私截,名曰‘常例’,实为蛀虫,吸食国脉!层层盘剥之下,十成税粮,陛下在国库中能见四成,已是祖宗庇佑!这蛀空的国家,如何挡得住匈奴铁蹄?”
司马邺的脸色在灯下愈发苍白,手指紧紧攥着御袍一角。他并非懵懂无知,流亡的颠沛让他比同龄人早尝人世艰辛。“老师…”他声音干涩,“这顽疾…可…可还有救?”
邵明珠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着少年皇帝眼底的忧虑和初生的刚毅。“有救!但需刮骨疗毒,再造乾坤!”他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之声。
他从袖中取出一幅新绘的草图,在案几上铺开。
“第一刀,正本清源!度田检口!”邵明珠的手掌重重按在地图上,“丈天下土,数生民口!将此隐匿之人、之田,尽数挖出!此为根基,无此,如沙上筑塔!”
他抬眼,直视司马邺:“然此刀必要见血!世家必反,豪强必阻。需陛下手握强军,精兵悍卒,如利刃悬顶,震慑四方!遴选干吏,直属于陛下中枢,俸禄从优,功则厚赏,贪则重诛!凡敢勾结世家、阴违度田者——”他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杀无赦!”
草图上的线条简洁有力。
“第二刀,重订税基,普惠生民!”
“田赋,废计口,立亩税!”邵明珠指尖划过图上一处,“无论皇亲国戚,士族高门,凡名下之田,按其沃瘠划分品等,统一税率!十五税一,概莫能外!占地百顷者,缴百顷之赋!此为‘公平’!此制一出,朝廷岁入,立增数倍!”
“徭役,变丁税!”他指向另一处,“力役折算为‘免役钱’,并入亩税征收。同时,放开禁锢!商人、工匠、乃至有条件赎身的奴婢,皆可入籍为‘税户’!此谓之‘开源’!天下流通渠道宽,则国库方有活水来!”
“商税关卡,苛杂尽去,专营归国!”邵明珠语气加重,“废无谓之税卡,定简明之商则。盐、铁、乃至军需之物,设专营司衙,严刑峻法,扼守命脉!此为‘大利归朝’!绝不容宵小染指!”
“第三刀,破其垄断,根基动摇!”邵明珠眼中精光闪动。
“度田检口,已斩其依附人口、隐匿土地之源!”
“开寒门仕路!设规范考选!”他一字一顿,“士族门第,非唯一途!地方干吏,寒门俊才,凭务实之策论,治国之良方,亦可登堂入室,分其羹汤!此乃掺沙入坛,渐移其势!”
“立常平仓,行青苗贷!”邵明珠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实践意味,“丰年平价收粮,备灾年;设官营贷所,利息必远低于世家盘剥!陛下,此举直取世家财源命脉——使其无法再用高利贷吸干小农膏血,无法再趁灾荒贱价吞并民田!断其兼并之爪牙,此釜底抽薪!”
司马邺呼吸有些急促,眼睛死死盯着草图,仿佛能看到那惊涛骇浪。这些话语中的刀光剑影,远超兵戈交锋。“老师此策,振聋发聩!然则…步步皆雷池,桩桩皆逆鳞!世家百年根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其群起反噬…”
“此乃改天换地之举,何惧风雨?”邵明珠坦然道,目光灼灼看着少年,“然成功三要,缺一不可!”邵明珠看着司马邺,双手握拳,继续说道。
“ 这一是陛下持心若何? 当有万仞不移之心,敢为天下先!
二、度田检口之刃,利否?深否? 此第一刀不快、不狠,余者皆虚!
三、陛下手中之剑,可握稳、可伤人否? 精兵,强将,尤在王浚、拓跋、慕容等虎狼环伺之际,军队必稳,必忠陛下如臂使指!无此凭依,一切皆空!”
邵明珠将草图缓缓卷起,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陛下年方十三,风华正茂。此刻之要务,非操切,乃积威、养望、聚势!励精兵,储钱粮,育心腹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