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得如灌了铅,后背不知不觉浸满了汗液。
天幕又细细密密垂下雨丝,冰凉的雨丝打湿她的鬓发和衣角,将嫁衣冲刷得愈发鲜红。
有与她擦肩而过的,驻足回望,窃窃私语:“哪里来的新娘子,这是要去找谁。”
沈摇光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太过惹眼,不敢光明正大去敲谢府的大门,她住在谢家的那段日子,走过几次侧门,依稀记得谢家的侧门在一处幽静的小巷内。
走侧门还有个好处,假如她彻底无法自控,在门前显出妖身,也不会引人注目。
好不容易拐进那条小巷,沈摇光已被剧痛折磨得双眼发黑,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终于撑到谢府的侧门前,擡手抓住门环,用力叩了叩。
而后再也坚持不住,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
仰头而望,跌入眼帘的是飞檐和青瓦,透明的雨丝从天而降,打湿了遮光绫,沈摇光闭了闭眼,水痕顺着脸颊哗哗流淌。
突然,细密的雨丝消失了。
头顶多了一把油纸伞,执伞的青年一袭红衫外罩黑色的纱制宽袍,俯身望过来,双瞳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沈摇光拼着仅剩的意识,擡起苍冷的指尖,攥住了他的袖袍,声音几不可闻:“谢司危,救我,我不想变成妖怪。”
说完这句话,她就倒在台阶上,昏了过去。
*
大雨劈里啪啦地打着窗外的芭蕉叶,红泥小火炉上有橘黄的火光跳跃着,上面咕噜噜冒着白色水雾。
沈摇光从梦里惊醒。
覆眼的遮光绫已被人取下,湿衣也换过了,铺在身下的被褥干燥柔软,泛着股好闻的香气。
这香气沈摇光曾在谢司危的屋里闻到过。
她撑着手肘坐了起来。
雅致的一间屋,被屏风隔开,那屏风是纱制的,上面什么也不绣,影影绰绰,如烟如雾。
谢司危坐在桌前,一手握住宽大的袖摆,一手拎着茶壶,慢条斯理地将茶水注入碧绿晶莹的盏中,剪影被映在屏风上,像绣上去的一幅画。
下雨时天光黯淡,不用遮光绫覆眼也不打紧,沈摇光在床下找到一双干净的鞋子,套在脚上,又拿起搭在床头的外袍披在身上。
她动作放得极轻,提起拖在地上的裙裾,猫着腰,做贼似的,鬼鬼祟祟朝门口走去。
谢司危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屏风后飘了过来:“备了粥食在桌上,你自行取用。”
沈摇光僵在原地。
她在一张小方桌上找到了谢司危说的食物。
是青菜瘦肉粥,小火熬出来的,主打一个清淡,旁边还放了两个鸡蛋,用来补充营养。
沈摇光拿起两个鸡蛋,相互一磕,表面登时布满裂纹:“有醋和辣椒吗?”
谢司危:“瑞雪,拿醋和辣椒来。”
剥开鸡蛋,用醋拌上辣椒,再将鸡蛋劈成两半,在醋汁里滚上一滚,里里外外都腌透了,赛过人间美味。
沈摇光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什么吃法?”谢司危嫌弃。
“你没见过的吃法。”
“我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吃法。”谢司危递来一盏刚沏出来的茶,“连我的真身都敢吃,没死算你命大。”
沈摇光敲门时,刚好赶上谢司危出门,他撑着伞走到小巷里,瞧见那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娘一身红嫁衣,坐在屋檐下,浑身被雨打了个湿透,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又狼狈又可怜。
他留给沈摇光的一截真身,其实他是能感应到的,沈摇光生嚼他真身时,他正在吃平日里用来压制寒症的汤药,剧烈的疼痛袭遍了他的全身。
自来不畏疼痛的他,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药碗。
那种疼痛像是被她生生一口咬掉尾指。
他的真身蕴含着强大的妖力,她肉.体凡胎,贸然吞吃他的真身,必是承受不住,苦痛难熬。
她突然咬他真身,约莫是为了不让他好过,又或是突发奇想,试探此举能否伤他根本。
他的唇边浮起冷笑,若无其事地将药一口饮下,心想,给她点教训也好,痛一痛,熬一熬,就老实了。
想不到她居然奔赴千里,主动找上门来。
少女昔日饱满的双颊瘦削下去,布满风霜的痕迹,掌心的伤口是利器戳出来的,淌了血,结了痂,又被揭下来,反反覆覆,伤口都已经化脓,这一路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
谢司危的语气听不出来是佩服还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