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没几口,泪水便不自觉的流到了梁冀的嘴边,嘴里又咸又涩,咸到梁冀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鱼脍的味道还是泪水的味道。
苏云烟亦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强,即便是听到了梁冀微微啜泣的声音,也还是默不作声的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好在梁夫人过世后,梁府几房都相安无事,按部就班的照着原来的日子往下过。苏云烟也不曾因为说的不听话便厚此薄彼,就连家中下人的大小事宜都亲自过问做主。
外边人家的丫鬟,都且羡慕被卖进定北候府的姐妹。
唯独一样,是苏云烟最为担心的,那便是梁舒的婚事。为着梁夫人新丧,梁舒和柳家的亲事便也耽搁下了。
柳歇信誓旦旦,说是一定要等梁家妹妹,可苏云烟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心中隐然一种‘夜长梦多’的想法。
心中揣着这样的担忧,苏云烟总归是觉得不安生,更多的时间都放在了梁舒的身上。今日扯个布料座椅上,明日到北郊包场子骑马,后日到南苑买局子听戏,总是要想些办法叫梁舒忙着乐着。
正是三月初三奉江开化,放船的好时节。苏云烟便在奉江放了两条三层的大船,就连永嘉郡主这个外人眼里的死对头,都来捧了场。
本来家中姐妹妯娌都兴致冲冲的回了家,偏是还没进门的时候,门房便追着苏云烟禀报:“大奶奶,老侯爷带了个人回来。”
“带人便带人,是买来的吗?”
“不是。”
“不是?”苏云烟稍加思衬了下,便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是清月坊的暗门子?”
“大奶奶您还是自己看吧,大公子已经先去了。”
下人的‘支支吾吾’叫苏云烟心中开始不安,婆母在世的时候便说过公爹何其风流,后院姨娘儿子女儿有的连自己都看顾不上。
遂梁夫人在世的时候,便料想到过定北候梁炽在自己身后会很快的谈及续弦。这些时日,虽说人有些颓唐,但到底还是挨个姨娘的房里转着,暗门子也不曾断过。
苏云烟照着婆母的话一直等着,也照着梁夫人教的方法,严格的将家中上下把持在自己手里。
最坏不过是带了清月坊的歌伎舞姬,苏云烟的心里早已经想好了对策。但等追着梁冀到主院的时候,苏云烟心中的对策便犹如奉江石尖上的瓢,被外室的浪花拍了个粉碎。
“苏迎儿……”苏云烟望着对面太师椅上坐着的一对人儿,黑须长髯的梁炽身边坐着的,正是清丽可人几番消瘦的苏迎儿。
半年未见,再见,竟是这番光景。
苏云烟手上紧握着许姑的手腕,单是肉眼看着,便要神志不清了。苏云烟使劲的张了张眼,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公爹带回来的人,当真是苏迎儿。
苏迎儿起身盈盈一笑,吊着嗓子说起话来可是柔弱:“三姐……啊,现如今倒不能叫三姐了,那不是乱了辈分?”
她得意的笑着,如沐春风一般的风光,见苏云烟咬着牙根许久不曾说话,苏迎儿随即收了自己的笑脸:“三姐,这是不欢迎我吗?”
苏云烟昂首回问:“你说呢?”
随即苏迎儿便转了头,将可怜的目光投向了梁炽。梁炽只一手将人拉回到椅子上,按着她的肩膀坐下:“你只管坐着,他们都是晚辈,一时间受不住也是有的。”
“父亲!”梁冀不敢相信自己父亲的荒唐,指着苏迎儿问:“父亲知道她是谁吗?”
“我自然知道。”梁炽语气平平,话说得反倒像是梁冀夫妇大惊小怪了一般:“过去你们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们姐妹本就没有血亲,迎儿并非苏家的女儿。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有何不可呢?”
“可……”梁冀忍不住与父亲争执:“可母亲才过世不足百天!父亲!母亲在天有灵,会看着你的!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
梁炽对自己儿子的反应并不满意,冷眼瞪着梁冀说道:“遂迎儿会等到明年再进门。”
“进门?”梁冀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错愕间眼神放着杀人的目光:“父亲是说,明媒正娶,八擡大轿擡进侯府?”
“是。”
梁冀莫名的笑了:“父亲,你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你们用不着这样惊讶,这件事情,我已经定下了。男婚女嫁,理所应当。我老了,戎马半生忠君报国,抛颅洒血不曾怯过半分。无论是为着我效忠的君王,还是为了梁氏先祖,我皆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如今,我再不能上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