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听程寅描述,程言禹已经猜出了来人大概是谁,只是竟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眼睛都不太敢往蓬头垢面还很志得意满的段绾身上瞟。
众人也惊诧,只有程寅,懵懵的也跟着要往下跪,大伯母身边的侍女跟他说他们全家可能都会死,要他去找二伯父,他去了明德阁,二伯父二伯母都不在,家中还能主事的就剩大伯母一个了,他便去了春柳苑,可巧二伯母也在,大家便一块儿过来了。
来的路上小厮来报予他说二伯从外边回来了,他便也去请了二伯过来。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不是陇西王家的世子吗,怎么又成陛下了?不过话说,陛下先前就外藩时,是不是就在陇西来着?
“都别跪了,朕一回回的叫你们起来都叫累了,”萧颐摆摆手,“聚了这么多人,总有个能同朕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吧。”
“是臣家家事!”萧青鸾抢先开了口。
萧颐早叫她起来了,但披头散发来的这一批,显然除了三房这个,没一个起来的,她裙子都被雪水浸湿完了。萧颐看着那双与程言昭十分相像的眼睛,眉头不由得就要皱。
“你先起来。”
他又问程言禹与余落英这些:“果真是你家家事吗?”
“是臣家事。”
程言禹夫妇异口同声,就连一向对外人怯怯的余落英也渐琢磨出其中运道来——家事尚可看在程言昭面子上,但凡是旁的事情,闹成这般样子,萧颐绝无不插手的可能——忙跟着回了一句。
萧颐再问青荇:“方才关于大梁律法那几句,讲的很好,你说有人要杀你……”
“主子要打奴婢,奴婢因心中不忿,便随口嚎叫了几句,”萧颐话音刚落,青荇便叩头,“叨扰了陛下,是奴婢罪该万死,奴婢愿领责罚。”
“她要打你,也是因为家事?”
“也是家事。”
倒是心都齐,大大小小的,也有几个明理人,萧颐看了萧青鸾一会儿,算是把先前的想法都作罢,只是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既是如此,朕便也不叨扰了,就留给你们自行决断吧。”
说着,便要起身回宫去。
这时,从林湘君执了她手那一刻便没再开口的段绾,忽然再度在萧颐前行道路上跪了下来。
“臣妇有事要奏:程言禹与其妻林氏伪造车骑将军英国公程言昭临终遗书,意图篡取英国公爵位,此事是否家事,还请陛下定夺。”
段绾此言一处,纵然萧颐也想,先前众人咬死了的是家事,便再不能作数了,程言禹同林湘君跪了下来,也不曾十分争辩,只是说绝无此事。
继而,满场寂静无声,只北风掠过松林的呼啸,萧颐盯着松涛堂外随风落雪的松涛看了好一会儿,才淡开口:“既是如此,且两方各自摆出证据来。”
正是数九寒天,纵然有公案要断,也不能没有让萧颐这九五至尊于寒风中长久立打断道理。二房三房俱牵扯到此事中去,此时能说话的只母亲一人,但萧青鸾眼角余光里,余落英只于寒风中瑟瑟发抖,同二叔二叔母一般,头深深地低下去。
她只能顶着无边无际的寂静,再跪,再叩首:“如此,还请陛下于前厅议事堂稍坐。”
萧颐没动:“就在此处。你家下奴方才都说了,程卿魂灵还在此处,且让他看看,他庇佑了一生的弟弟弟妹们,究竟外边一层皮囊里究竟包藏了怎样的祸心。”
仿佛要映衬他的话一般,从今早一直在渐退的黑厚云层忽然又聚,刚探出了头的日头重新缩回去,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忽然穿过松林的瑟瑟的北风。
“程言平呢,”萧颐脸上并没什么神情流露出来,在场的众人却无不感受到山崩之怒,他手向平安一点,“叫他也过来,他妻子要告人,总不至于他不知晓。”
平安并没动,只是向松林之中打了个呼哨,萧青鸾便隐约瞟见,一黑影向着鹿鸣轩方向去了。
他又指段绾:“既是你要告人,便你先说。”
段绾倒是神色如常,瞧着一副既不怕鬼神也不怕天威的样子,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方纸张双手呈到萧颐跟前去。平安接过来,展开,是一阙靖安词。
萧煜略一打量,随即唤萧青鸾:“朕于文墨一道向来不大通,你且来帮朕瞧瞧,这墨笔究竟是何人手笔。”
萧青鸾略凑近一看,也是些微愣怔,不过她很快便回过了神:“禀陛下,先父先前闲时,曾教臣女读书,此书字形挺拔,转折刚健,是同先父字迹仿佛。”
段绾闻言,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来,正要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