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镇在江左郡治下,光镇中便有小清河、浣花溪、东江三条水系穿镇而过,河网纵横,正是稻子开花季节,风一吹满天满地的稻花淡香,典型的江南小镇风光。人说江南多富庶,此话不假。这两年朝廷赋税的名目花样一天多似一天,听闻陇西豫中都遭旱遭得闹流寇了,清平镇每逢初五集该成还是成。如今正值农闲时节,故哪怕日头都老高了,镇东头大柳树下仍是熙熙攘攘,卖菜蔬卖牲口卖头面首饰卖糖葫芦拨浪鼓各种小孩儿物件的,不一而足,俱手作大喇叭状,大声朝来往客人招呼着,卖力极了。
只有紧挨着大柳树的那辆架子车旁除外。
车子上不知装了什么,还一块儿破床单盖着,从车头裹到车尾,遮得严严实实的。车旁站着俩人,一个瞧着是位年轻姑娘,手里举着个牌子,一直低着头,另一个是个中年男人,肩往胸合,六七月的天,双手还往袖子里拢,一双眼倒是一直在朝来往行人身上瞟,就是那张嘴总有什么在绊住话似的,张张合合,叹口气蹲回去,臊眉耷眼儿的。
但人大约都天性本贱。左边一个卖菜的右边一个卖糖人的,扯破喉咙地喊,许多人偏偏都视而不见,只在这破架子车旁停下来。一会儿的功夫,人竟聚得同远处猴儿戏的仿佛。
有位胖墩墩很菩萨面相的先开口打趣。“哟,这不是楚家族长吗,”他作出吃惊的样子来,“士农工商,楚族长怎么好好的一等人不肯做,反倒同咱们这些末流般卖起东西来了?”
清平虽小,毕竟江南富庶之地,倒也曾养育出一些人物来。明宗朝曾出过一位探花郎,元宗初年号称富可敌国的杜万贯也是清平出去的,太祖当年从江左揭竿而起,听闻其外祖家也是清平人,现在镇上还有人同京城里的侯爷有姻亲呢。自然,同楚家先祖比,这些便都算不得什么了。人是开国宰辅,凌渊阁二十四功臣排首位的。
传闻前些年先帝下江南专门绕湖州一趟,便是为了能到楚文正公牌位前里给他敬一一炷香——楚明元的千金当年入了宫,先帝便是楚妃这一脉的。实打实的书香世家兼皇亲国戚。
且文正公是所有清平出的所谓大人物里,唯一又归于清平的。
承平十四年,正值盛年的楚元明请求告老还乡,太祖皇帝多番挽留未果,准。楚元明携宗族亲眷一百三十余口俱归清平,此后一百二十三年,除其四代孙楚衡曾于江州任伊川知县三年,楚氏子弟再未出过清平镇。
这中年男人,是实实在在写在楚氏族谱上的第四代孙,名唤楚平,还是楚家如今的主事人。
楚平眼皮掀起来一点,斜了说话人一眼:镇西头锦绣绣坊的林掌柜,无冤无仇。
前人再怎样的风光,该荫蔽不到子孙身上还是荫蔽不到子孙身上。清平这么个小地方,风水大约也就那么一尺见方,能养出来几个人物已是了不得,实在是撑不起来一个世家了。楚老早年一颗心扑在朝堂上没怎么治产,又媳妇儿媳妇都小门小户出身不大会治家,人还活着时这家便已经渐见颓势了,何况这几辈还连着出了好几个败家子,到他这里,早就是空荡荡一个壳子,哪儿还有什么同人结仇的劲力!
楚平眼皮重新耷拉了下来,并不接他的话茬。同时暗暗在心里啐:什么狗屁族长,他人老实不比他们会推脱只能接着罢了。每日每除了为家里那几张嘴忧心,还要不能不管这族里大大小小的破烂摊子,还总有闲人好生可恶地拿他来打趣。
怎么没青天白日里一道雷下来劈死你!楚平边啐边诅咒着。
搭话的人讨了没趣,说话便愈发嘴欠起来:“哎楚族长你看你这,你要卖东西你就吆喝,不买您就别在这儿碍事好吧,你看你这招这么多人来占着这地儿,人家别人怎么做生意啊,你说是不是老赵头儿?”他朝着左边一扬下巴。
老赵头卖菜的那位。菜集偏早,他摊子上早就卖得只剩几把发蔫儿的韭菜了,要不是也想凑这么个热闹看,他方才便收摊走了,其实并不妨碍什么。老赵头嘿嘿笑了两声,没说什么。
也就是招来了你,才只占了地方。楚平心说。
“行了。”一嬷嬷拎着胭脂盒子挤进来,抬手往说话人后脑勺上抽了一下,“别搁那儿仗着几个臭钱天天净说些缺德话,一破绣坊,今年才盘下了个店面,什么了不得的。”
被打的哎呦一声,捂着后脑勺正要气势汹汹的发作回去,一回头便蔫儿了:来人是柳嬷嬷,镇子南头有名大户杜员外家二小姐专门的管家嬷嬷,还惯以泼辣闻名,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绣坊掌柜惹得起的。他乖乖地闭了嘴,隐进人群去了。
柳嬷嬷没多瞧他,只是斥责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