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茶舍是京城老字号,请得江南名厨坐镇,茶点乃是一绝,赶得上御贡的水准。
未出阁前,她们姐妹常来此品茗,窗外便是京城四景之一的廊月桥,湖面碧波如洗,两岸扬柳依依,四季游人如织。
房中只剩了姐妹二人,阮柔在窗前茶台落坐,挽袖煮水,视线不时落在窗外的林荫道上,不去看坐在对面的阮桑。
倒是阮桑先开口,“你上次问的,我听付轶说过一回,不是多大的事,近来都察院在他们那儿查帐,你也知道,盐务衙门肥得流油,眼红的人多着呢。”
口吻间带些自得,睨了妹子一眼,“我说你啊……”
“桑虫儿。”知她又要教训人,阮柔蓦地出言打断,语气冲得能直接把人撂个跟头。
“你家付轶在外面养了女人。”
“什……”
阮桑一怔,兰花指敲起,伸过来在她头上弹了个脑崩,“瞎说什么。”
“真的!没瞎说!”
云珠的劝慰根本不顶用,阮桑这种人,别跟她绕什么弯子。
“我亲眼看见的,他在甜酒胡同养了个外室。”
“不可能!他哪儿来的钱养外室?”
“你知不知道甜酒胡同的房子多贵,啊?城里多少男人都想在那儿养上一房,可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阮桑说话像倒豆子,劈里啪啦又脆又响,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堵住妹子这张臭嘴。
“我们家付轶每月开销的三十两零花钱,都是我亲手给他放进荷包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
“你以为是你家沈之砚吗?阮柔,我说你脑子清醒点吧……”
骂人骂得口干舌燥,阮桑端起茶盅猛灌一口,捏在梅花玉盏的指节纤长,却并不白皙细嫩。
她从前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得青葱一样的玉手,却在嫁给付轶的头一年,就在大冬天用冷水洗衣丶做饭,冻得手上生了疮,回家时遮遮掩掩。
付家世居京郊,是村中庄户,自付轶成亲,便把双亲丶弟妹都接到京城同住,阮桑的陪嫁里有一间三进院落,便成了这一大家子的宅所。
以阮桑的嫁妆,足够支撑夫家这许多人口的嚼用有馀,但在最初,她公婆面上还维持着庄户所独有的庄重,不肯白拿媳妇的东西,吃用节俭惯了,冷天也舍不得热水洗用。
但胃口这种东西,总能越养越大。
渐渐,包括小姑小叔子在内,一家子理所应当,习惯了这位出手大方的新妇。
阮桑本就生财有道,两三年下来,非但夫君官运渐旺丶家里的光景越过越好,就连老家的祖宅也翻新过一遍,乃至大把的银钱拿回去修桥铺路,扩建祠堂丶家庙。
付家在京城仍只是末等官宦,但在老家却早已家喻户晓,付家子在京城当大官,飞黄腾达。
可以说,整个付家能有今天,全是阮桑两只手撑起来的,前世他们为了避祸,却把她送到——她自己出钱盖起的家庙去。
天理何在!?
“姐……”
阮柔不跟她比嘴快,板着脸,乌眸如镜,定定看着她。
她很少叫姐,这一声忽然就让阮桑哑了火,指甲抠住桌沿,轻嗤一声面露不屑,想笑着说句什么。
“你自己看。”
阮柔指着窗外,正值午间,湖上的游船都避在阴凉处,码头上,正有一对男女登船。
一身蓝色袍服的男子在前,脚下甚快,后面的红裙女子紧赶两步,伸手拉住他的袍子,跺脚说了句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画舫,阮桑盯在那袭蓝袍背影上,脸色大变。
即便光景好转,婆婆常说,男人身上穿的要女人亲手缝制,方才显得他是个有人疼的。
阮桑听这话总不以为然,回过头,却在夜深人静,一府事宜料理完毕后,坐在灯下一针一线为男人制衣。
那件袍子上,袖口有她亲手绣得一丛苍竹,此时却攥在一只涂了蔻丹的手里。
一连几日,阮柔遣了两个得用小厮,天天去甜水胡同蹲守,得知今日这二人的动向,才专门约了阮桑来。
此时,码头上的女人脸色焦急,“轶郎,你要救我爹,这两年要不是他给你找路子,你哪儿来的……”
“二娘。”付轶猛地转身打断她,“眼下风声正紧,你就不该叫我出来。”
甜水胡同那边肯定已被三司盯上,他根本不敢去,但那件东西太要紧,万不可落于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