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本来打算同自己的太子妃好好讲讲「为何不让她插手」道理的太子殿下,那副沈在脸上的故作严肃的表情都已经全数散去。
“劳你走这几步,过来慰藉我两句,很难吗?”
李暻将手中剩馀的一点鱼食,全数撒进池中,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稚娘……”
好多日不见,他转过身来,原还想着再打趣两句,可所有话却在看到崔稚晚今日的装扮时,悉数堵在了喉间。
太子殿下不仅认得那支属于文德皇后的镶玉鸾鸟花树银钗,更是敏感的察觉出了她的眉眼间许是因妆面的缘故而流露出的那股若有似无的「上官令仪」的味道。
两人隔着这十尺的距离,和几阶不高的石级互相看着,谁都不说话,亦不朝对方靠近一步。
时间拉的越久,那座陡然冒出,矗立在彼此中间的山峦便愈发趋近万丈。
崔稚晚以为是自己不顾太子殿下的交代,今日「自作主张」前往太极宫惹得他心中不快。
所以,在那墨色氤氲的意味不明的眸光的注视下,她仿佛无法控制般的身体后倾,下意识的向着离他更远的地方蹭行了一步。
而这微不可查的方寸间的细小移动,却让李暻的面色霎时间沈了下来。
他竭力克制住心头窜起的不明来由的火气,朝她走去的途中,顺势将手指在桌边为她提前备好解渴的清茶里沾了一下。
太子殿下鲜少有这样脾气上脸的时候,愠怒之下,一向包裹得极好的慑人气势露出几分端倪。
崔稚晚心中突突直跳,还要再朝后退时,李暻已行至近旁。
他不容拒绝的将她扣了回来,而后用润湿的拇指指尖在她眼尾刻意用描石墨「挑起」的地方用力摩擦了数下。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太子殿下又擡臂将她发间的花树银钗拔下。
大概是对危机本能的反应,崔稚晚伸手想要去夺,可惜白玉砸在石板之上碎裂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朵里。
与此同时,她整个人亦被死死的按在了他的怀里。
“崔稚晚,我说过的,不要你像她。”
揽在腰背上的双臂收的更加紧,几乎箍得她无法喘息,李暻的唇贴在她的耳廓外,声音很轻,可奇怪的是,每个字又都重若磐石,狠狠地砸入她的耳中:
“是……「不许」,孤不许你像她。”
这是崔稚晚的记忆中,李暻第一次以这样强势而凌人的语气,和她说「不许」。
她不知他的怒气因何而起,一时之间变得更加无措,只能顺着他的力气在他腰后环臂轻拍,温声唤他:“阿……阿善。”
李暻并未像从前那样轻声应她,可箍住她的手臂却略微放松了些许。
很快,崔稚晚感觉到他弯下脊背,将头压在她的肩上,额角亦贴在了她的颈侧。
温热的呼吸一次一次的散开又收拢,直到落日的馀晖彻底散去,他才低低的开口,似是兀自叹气,又好像在等她应答:
“崔稚晚……”
“我在。”她偏头想要看他的样子,却因离得太近,而看不清楚。
李暻听见她的答话,似是用气声笑了一瞬,而后又叫了一声:
“崔稚晚。”
她感觉到他似是喜欢自己方才的回答,于是顺着他的意,再次应声道:
“我在。”
这一次,尾音拖得了长些许,语调亦情不自禁的变得更加温软。
暮色渐浓,夜,却尚未降临。
天边的晚霞将褪未褪,早月悬于空中,因薄云而显得氤氲朦胧。
一切静好的不可思议,于是,崔稚晚便以为这样的应答应还会反覆几次,谁知李暻却转而问道:
“多久?”
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想通了却又觉得语塞。
须臾之后,崔稚晚终是想起了自己今日在圣人面前说的那些话,想起碧空之下自己许诺的「永不会恨」。
于是,她不再躲避,而是将心底最珍重的想法坦诚说给他听:
“千程万程,我会一直陪阿善走下去。”
“一直?”
尾音微微翘起,李暻用重覆来确认这两个字的真正期限。
溟蒙的初月撒下稀薄的碎光,映入崔稚晚的双眸之中,却因尚且暗淡而无法驱散原本占据那里的茫茫雾气。
俄尔的沈默,再次想开口时,却发现唇齿黏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