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延
荒山上坟头草长得比人高,夏季到处都是蚊虫,时不时掠过简云桉耳边发出“嗡”的一声,吓她一个激灵。这座荒山充当的是寻常话本子里的“乱葬岗”角色,有的死人没被埋好,还支出一截森森白骨。
月亮太暗,简云桉视物不清,很不走运地被一截腿骨绊倒,擡眸又恰与一个骷髅头对个正着,吓得惊叫出声。
遍地都是死人,有的安于地底,暂与她相安无事;有的人虽死了许久,还伸出骨头架子刷一回存在感,锋利的杂草和红着眼往人前凑的蚊虫环绕身边,简云桉只觉哪儿都不合适活人待,绝望得想哭。
事实上,她也确实哭了,一边哭她还边想:要不出去吧,被杀死就杀死了,一剑穿胸倒痛快得多。
只是她还是有点舍不得,她这么年轻漂亮又善良,不说死时繁星相送,至少也该死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吧,何况她心里还藏着个小秘密没讲。
简云桉忽然很想念景星延,离别是这样不期而至,若早知临行前给他留的条子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她就多写一点了。她的仲夏星夜图也没完全画好,她送了那么多人盘子,怎么能唯独没他的?那等她死了,他岂不是连点念想都没有,轻易就能把她给忘了?
思前想后,她怎么想都觉得当下不是死的良机,可置身荒坟堆里又实在难熬,抉择一番,她决定如果能在天上找到一颗星,她就离了这鬼地方,届时外头风波平了也好,刚出去就被弄死也罢,全都看命了。
简云桉仰头,透过树木和杂草缝隙安安静静地找星星,有了事情做也不再那么害怕,只是偶尔还是会被突然凑过来的蚊虫吓得一抖。
她听过一种说法,随夜色渐深,地面能见的星会越来越多,她轻轻屏息,有点希望星星快些出现,又有点没那么想。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上山了。步伐很轻,但在此刻静寂的荒山,却响出了密不透风之感。
简云桉被这声音砸得喘不过气,幸而浓深夜色下周遭一切都不过缥缈虚影,她紧紧屏着息,动也不敢动,试图装死物混过这一劫。
然而一只蜈蚣很没眼色地爬上了她的手背。
她条件反射地一抖,呼吸难免一重,来人耳朵比狗灵,登时止住前行的步子,脚步在原地略动了动,似是转身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简云桉一颗心险些撞出胸腔,认命般仰头再次看了一眼,星星依然没有出现。
她扁扁嘴,觉得今晚真是糟糕透顶。
有片刻时间,两人都没出声。
对方既没走,也没奔她而来,简云桉一时不知对方发现她没有。她竭力平覆心情,唯恐心跳声剧烈暴露自己。
然而这时,很突然地,后上来的人竟开口了。
“云桉?”
是景星延的声音。
在某些时候,语言是带有力量的,尽管话语或许简短丶声调或许平淡,但它就是能提醒你“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就这两个字,几乎勾起了简云桉今晚所有的疲累丶忧惧和仿徨不安。
她张口想要回应,声音却在喉咙哽住,只发出瓮瓮的一个“景”字。
怕景星延听不出自己,她又努力清清嗓子,想要完整叫出他的名字。不待她再次开口,景星延即大步走来,没再多说半句,俯身直接把她捞入了怀。
胸膛的温热慢慢驱散荒冢的森冷,坟墓上空瑟瑟漂浮的灵魂循着熟悉雪松香的牵引重新回归地面。
及至此刻,一夜的兵荒马乱终于终结。
简云桉埋首在他怀里,明明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她却像能看见他的眼睛。
这一次她不再看夜空。
有人以“一番星”命名夜晚第一颗闪耀的星星。
简云桉暗暗想:今夜她没有等到一番星,她要以景星延来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