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知道,自已的打算,瞒不过这三个老家伙。
他不再嘻嘻哈哈,神情渐渐变得冷峻而坚定。
“蔡老,其实,我不仅是想让寒门士子读得起书。我还想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
“这书,可是天下人写的,是天下人的。”
“凭什么!凭什么世家独揽,束之高阁!”
蔡邕望着张燕,眼神复杂。
他从未想过,一个年轻人竟能说出如此大胆的话。
此刻的张燕,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甚至比沙场上的百胜将军还要凛然。
王仁和郑玄沉默了。
他们是士族出身,骨子里承载着千百年来阶级传承的思想,或许也认可张燕的话,却始终无法从心底挣脱那无形却坚固的枷锁。
他们没有这份决心,更没有这份魄力,去撕裂旧有的秩序,为天下人架起通向平等的桥梁。
纵观历史,从孔夫子提出“有教无类”,到如今,倡导教育平等者虽多,但大多浅尝辄止。
孔子不问出身,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贫苦贼寇,一视同仁,将君子之道传授于人。
但自他之后,又有几人真正做到“天下为公”?
更多的,不过是高举教化之名,却依旧将知识作为特权的垄断品罢了。
王仁很喜欢这小子的脾性,可他越是喜欢,心里越恨。
他厉声道:“小子,你很好,你清高,你厉害,你知不知道,你给张让的两样东西,要是普及开来,等于是掀了士族的桌子,与天下士族为敌,就算你在争斗中活下来了,那史书青锋,你知道会如何写你!”
“王老,你忘了,我本就是贼寇,史书如何写,我有何惧,我只信,公道自在人心!”
张燕看向王仁,眸光坚毅。
郑玄看着张燕,沉默了许久。
他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似的,缓缓开口:“为师,为师,为师不如你啊。”
王仁也是长叹了一口气,一个儒生,谁人不想向孔夫子靠齐,谁人不想天下为公。
可是,现实中的桎梏,太多了,纵观史书,又有几人可以真的靠齐孔夫子的心性品行。
三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燕,心里愈发喜欢。
蔡邕道:“民愚则易治也;民智则难治也。自古以来,皇帝们向来厌恶开启民智者,安民这般作为,怕是会适得其反,失了皇帝的心,世家肯定也会以此为由,不断攻讦。”
郑玄道:“没错,想必各世家已经收到消息,先前安民已经在粮草的事情上让他们吃过一次亏,这次,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仁摸着自已的胡子,略作沉思。
他道:“陛下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寒门必将势起,太行屯田校尉不够,安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蔡邕敲着手心道:“王老说的没错,一个可以保护安民的新身份。”
郑玄收了笞杖,背着手,在厅内来回踱步。
他突然停了下来,看向王仁道:“鸿都缺个司业,安民合适,月旦评后,鸿都必将成为寒门学子的阵地,让安民率首寒门,想来世家,不会妄动。”
王仁道:“还不够,我们得给那些老家伙们写信,让他们与我们一同写奏疏,替安民请职,让安民变成儒门魁首,这样可以更稳妥些。”
“是了,是了,这样一来,这事儿的矛盾只会局限于世族与寒门之间,不会外溢,让皇帝多想。”蔡邕道,“我这就吩咐人手,安排笔墨纸砚。”
三人交换过目光,颔首示意。
张燕跪在地上,彻底怔住了。
一个被自已从家里强行带上山的老狐狸,一个被自已忽悠收徒的老学究,一个与自已交情不深的老好人。
他没想到,真真切切的没想到,他们竟会这样为自已的着想。
一股暖流,涌上心扉。
古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含金量,张燕在此刻,切身体会到了。
要知道,这无关乎于利益,只关乎于人的理想、认同、喜爱......
想到这儿,张燕觉得自已的谋划,对于这些爱护自已的师长们而言,不甚厚道。
愧疚心起,他面朝三人,叩首在地。
砰!砰!砰——!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