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那日自己推搡的人,她整个人木讷讷的。
即未行礼, 也未求饶, 就那么低头干巴巴的站着。
良久, 她觉得脖颈有些酸意,于是偷偷抬起头看了眼奋笔疾书的邹寺正, 屋内笔墨气息浓厚,小熏炉似个摆设,随意至在案台, 亦无清甘茶气萦绕案牍。
身着绛红官裙的邹寺正背脊挺直,手下不停,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就是成了堆卷轴, 可见公务繁忙。
最后一字落下,案卷需摊开静置阴干笔墨,邹恒才终于倚着椅背,看向面前站立之人。
发丝稍显凌乱,面色亦没什么精神,但身子立的很直,眉宇亦不见浊气。邹恒开口:“醒酒了?”
乐映真面色微霁,羞愧的将头垂的更低,诺诺声道:“学生那日喝醉了酒,唐突了官娘,还望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邹恒轻嗯一声,反问她道:“官娘尚敢唐突,若是平民你待如何?”
乐映真愣了几息,直接了当跪地道:“学生不敢如何,只是那日心中愤懑,无处发泄,只想……想寻人打上一架,未想过输赢,就算是被打一顿亦可。望官娘明鉴!”
眼前堆满案卷,她这一跪,邹恒直接看不到她的脸了。于是端了茶杯起身行至侧案,为自己倒了杯水饮下,复又开口:“你可知这大理寺,一年到头能收到多少起因醉酒负气相争,最后失了性命的案子吗?”
乐映真将头压低,明明这邹寺正说话淡淡如水,可就是让她不敢轻驳。
邹恒侧倚案边,垂眸睨着她道:“你可有想过,你心中愤懑借酒滋事,争执中,无论双方谁失手伤了人,最担忧的是何人?”
见她不语,邹恒继续道:“是你们的家人。她们可能无权无势,又急于救你们出囹圄,只能四处凑银钱、赔笑脸、压弯了脊梁、跪破了膝盖,可能倒头来连你们的人都见不到。事因你而起,如何罚你都不冤,可那个无辜的路人招谁惹谁了?人家好好走在路上,凭什么无缘无故招惹这么一档子官司,还让一家人跟着受累?嗯?”
乐映真跪趴在地,沉重的呼吸打在地面,竟凝出了水汽,她不禁有些双眼模糊,良久才哽咽道:“学生惭愧至极!”
彼时,黎舒平忙完公务过来串门,一瞧屋内局面,不禁有些好奇发生了何事,于是端坐堂下静默不语。
邹恒见势,只能允她起身:“说说罢,那日到底听到了什么谣言,气的你如此行事?”
乐映真用袖抹泪,见室中又多了一位官娘,更加拘谨,所以平复几息才道:“学生入京后,结识了几位同砚,其中一位同砚的同乡在吏部担任文书小吏,她有日下值晚了,意外瞧见上官官室烛火还亮着,因那上官素来懈怠,便以为她忘了熄烛,便上前一观,若真是忘了也好寻值守帮忙。却不想,刚经过窗下,就听那上官与人攀谈之声。内容事关此次考试徇私舞弊,提及不少朝臣已经递上了录取名单,朝臣后辈就占了名额的三成,五成是朝臣亲随者,而留给真正的考生名额,仅剩下两成。故而学生听闻愤懑至极!才与官娘您……”
室中一时静默。
邹恒轻点茶杯,看着杯中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良久,邹恒启唇:“那上官是何人?”
乐映真摇头:“那吏员担心自己会受牵连,未曾言说。”
邹恒点头:“将你那同砚名讳留下,放心,本官只在暗中调查,绝对不会牵连那位同砚与吏员,亦不会出卖你,你安心回去备考吧。”
乐映真愣怔片刻:“学生不是留下了滋事案底,三年内不能参与考试?”
邹恒凝她一眼:“你若不想参与此次考试,本官可以成全你。”
乐映真一愣,旋即露出笑颜:“学生谢官娘高抬贵手。”
而后取笔留下同砚大名,喜滋滋的离开了寺正室。
扶案无人打理,早落了一层灰,黎舒平用指尖写下‘吏部’二字,问她:“你怎么看?”
邹恒淡淡道:“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她们如此贪心。”
此次加科欲招取五百余人,虽最后只得低末小吏之职,但效力的都是京城官署,所以此次入京参与考试的学生高达四五千人,四五千人去争那一百个名额,当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黎舒平冷着脸:“本该是利民之举,这下好了,刚撵走一批蛀虫,却迎来了一堆蚂蟥。”
邹恒想了想:“考试迫在眉睫,换监考官署反倒不美,考生亦会受到波及影响发挥。”
黎舒平凝她片刻,点头道:“有理,让吏部忙着吧。咱们临了——”她一拍大腿起身:“摘桃。”
午时已到,邹恒放下茶盏:“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