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仇
冬天向来是冷的,特别是北风那个吹,吹得人直打哆嗦。袖管丶裤管,见缝就钻,连喝酒也不管用。更何况还在江面上,水声涛涛的,一点浪花溅到手上,就跟碰上了冰碴子一样,风再一吹,像是瞬间凝成了冰,没了知觉。
“把老子拦在江夏不重用老子就算了,还派老子来江上给你守城,梦做得倒是美!”杯酒下肚,含着巴郡口音的男人啐了一口,心里把身后那城中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冬季天黑得早,夜色中只能勉强看清男人头上插着的两支白羽,或许是久未打理的原因,两支白羽已经焉了下去。
男人正是甘宁。
“那老大,咱跑不跑?”身后有人凑过来问,“这么冷的天,就让咱们兄弟出来喝西北风,那黄祖倒好,在屋里睡得可香,真不怕被人一把火烧了他的城。”
甘宁冷笑一声,“跑啊,怎么不跑?老子来江夏是做免费苦力的吗?大冷天的不要冻死老子,黄老儿这么怕冷,不给他添把火老子就不叫甘兴霸,叫弟兄们,备箭。”
“老大这是要?”
“废话,当然是送点小火给黄老儿,告诉他老子跑路咯!”甘宁一口吞了酒,又接过手下弟兄递过来的一捆箭,一口酒喷上去,正要点火时,却听见身旁的人叫了一声:“火……”
“老子都还没点火,叫什么叫?”甘宁翻了个白眼,正要去摸火折子,周围喃喃叫着“火”的声音却越发多了起来。
甘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回过头去就要一脚踢去,“火什么火,老子都还没……”
甘宁最后一字还未说出来,就这么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无法吐出来。
眼前突然迸发出比之太阳的亮色,漫天火雨就这么齐齐划过苍穹,排山倒海般向他身后压去,甘宁一双眼就这么怔楞地看着,却无论如何也装不尽那漫天的火矢。
就像是天际开了窟窿,一团火焰就这么在天际的东南处炸开,一圈一圈,不知是否是火神动了怒,密密麻麻的火,如同蛛网般织满了整个天幕,誓要将一切焚烧殆尽,只馀白日。
江上众人试图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密集的火焰,江水将一切倒映其中,不停滚动着水浪试图吞并焰色,却转瞬就被沸腾,烫得人不敢再站在其中。
甘宁不由发出惊呼,“我嘞个去……”
“老老老大,快快快跑啊,黄祖真被被被烧了!”
那火矢来得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回防,所幸他们并不在城中,否则此刻被烧的,还会有他们。
到底还是有些劫后馀生的庆幸,却也担心火矢朝他们打来,只能着急起帆顺着江流而下。往身后看去,只见满城的火与浓厚的烟起在江边,又倒映在江中,生生灼烫着他们的脸,无数哀嚎遍地而起,又被呼啸而来的冬风卷起,消弭于无形。
“这场冬天,可真热……”火矢渐消,城中的火却一时难灭,但经此一场火,也足够使黄祖溃不成军了。
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为何还有鼓声?
“咚——咚——咚——”
是谁在击鼓?鼓声从下游而来,他们靠得越近,就听得越来越清晰,每一次的敲击,都振聋发聩,充斥在这场火焰中。
一支红白箭羽“咻”地穿过他的耳畔,落到甘宁身侧的甲板上,他不由抖了抖身子,只差一点,他就要身首异处。
“老大!”几人匆匆拔刀来到甘宁身侧,警惕地望着前方。
夜幕中,高大的楼船逐渐出现在火光中,船头似乎站着许多人,他们看不真切,却已猜到此次火烧黄祖,和楼船上的人有关。
楼船的模样很熟悉,似乎是甘宁当年劫过的那一艘,可又有些不同。那楼船上分明挂着一张绣有“孙”字的旗帜!幡旗迎着风猎猎鼓动,直指江对面。
原来今日刮的,不是北风。
甘宁拾起地上的箭,目光穿过重重幕色,直看向那站在船头,红衣飘飞的青年。
甘宁道:“是你!”
风声太大,甘宁粗犷的嗓音就这么被风卷走半数,传到周瑜耳中时,也只剩下了微弱的几息。
周瑜闻声看去,笑了笑,“原来是你。”
甘宁不知为何想大笑出声,却又不知该从何笑起。
两年前,周瑜最后对他说的话还犹在耳侧:瑜从不做亏本之事。
当时他还嘲笑周瑜太过自大,可没想到,周瑜一句话便定下了他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