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最东面,在一片斜风细雨中,仲家树顶着一双黑眼圈匆匆出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之而来的,是渐远的青涩和越来越清晰的未来。青城有很多个美丽的夜色,也有过无数次撩人的雨景,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每一滴雨都像出发前的鼓点,在预示着一个个让人欲罢不能且惊心动魄的开始。他合起伞,任凭密集的雨滴打落在身上,不一会儿就全身湿透。有迎面路过的漂亮小姐姐好奇的看着他,有慈祥的好心老奶奶看着他,有背着书包赶往下一个培训班的小朋友看着他,他也不说话,一一微笑致意。雨水顺着他刀刻一般的下颌线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就好像某种认真的告别。
他在一家理发馆前站定,老板是一位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两鬓已有微微的白色,正躺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晃动,嘴里哼唱着古老的旋律:
“欺寡人好一似浪里孤舟飘飘荡荡荡荡飘飘上下颠簸左无依来右无靠……”
“欺寡人好一似雪压松日晒雪消嘀嘀嗒嗒嗒嗒嘀嘀犹如珠泪往下抛……”
仲家树走上前,“老板,麻烦给拾掇拾掇。”
老板睁开眼睛,在仲家树的寸头上扫了一圈,眼神玩味。
“你这拾掇不了,我只会剃头。”
仲家树:“能拾掇,就剃头。”
老板:“当真剃了?”
仲家树:“当真剃,剃一半。”
老板:“咋滴,俊小伙不做了,要改行做汉奸?”
仲家树径直走向店里,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不做汉奸,做曹贼。”
老板慢悠悠的起身,拿着剪子梳子推子来到仲家树的身后,用毛巾裹住仲家树的头,擦去上面的雨水,然后把一个热毛巾敷在仲家树的眼睛上。“好圆的一颗头,不全剃了可惜了。”
仲家树闭上双眼,听着耳边传来的电推子的“嗡嗡嗡”的响声。
半小时之后,神清气爽的仲家树从理发馆出来,又一头扎进雨里,只不过这次,他撑起了伞。
巨石公园旁青城最负盛名的酒店里,刘凡枫一夜没睡,盯着那扇窗户看了一夜。等到那盏灯熄灭,他冲了一个凉水澡,换上纯黑色的休闲衬衣,驱车驶入茫茫的雨里。在那些跟篮球有关的日子里,他和鹿鸣去过很多地方,有时候鹿鸣带他去,有时候他带鹿鸣去,无数次的看客经历,他已经对鹿鸣产生了超过一切的信任,有时甚至比信任自家老爷子还要多。出于理智,他很清楚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信任会让人盲目,会不由自主的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所以有一段时间,他会千方百计的发现一些让鹿鸣折戟沉沙的可能,然后看鹿鸣一一闯关,赢了,为小老弟高兴,输了,也未尝不见得是坏事,一方面能把自已的理性拉回来一点,还能顺便让他体验一把人生不易,何乐而不为。毕竟嘛,长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后来,刘凡枫付出了代价,他感觉自已这方面的理性已经完全丧失,他已经无比确定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所有跟篮球相关的事,鹿鸣拥有绝对的正确,至于危险什么的,全当是幸福的烦恼好了。
只是这次,要在一个篮球理念根深蒂固,而且各方利益盘根错节的国家,要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进入国家队,并把一支已经被奥运会判了死刑的男子篮球重新带回奥运会,孤身入局,一扫颓气,他还能赢吗?
刘凡枫猛打方向盘,避开一个水坑,飞溅起的水花引来周围骂声一片。
“这车是怎么开的,没看见有人啊……”
“不就开个破奔驰嘛,得瑟个啥?”
“不长眼的东西……”
“握草,进我嘴里了,呸呸呸……”
“我刚买的新鞋,啊呀呀,裤子上也有。”
刘凡枫停好车,挨个给人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错我的错”
“罪过罪过”
“要不您给我来一下,出口气”
看在礼貌的份上,生气的人群迅速散去,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慢慢消失。
他走到一个早点摊前坐下,老板娘端来两个包子一碗粥,一边在他身边摆放好一边说:“看你眼生,应该不是附近的吧?”
刘凡枫甜甜一笑:“是有点远。”
老板娘瞥了一眼人群:“这也不怪他们,球输了,心里都不痛快着呢。”
刘凡枫拿起包子轻咬一口,紧接着竖起大拇指,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好手艺,佩服佩服!”
老板娘得意一笑,一边扭身回到摊位,一边伸出两根手指:“算你识货,收你三块五,扫码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