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皇甫江带着一身急促出门。
像往常一样,每次出发前,他会整理好自已的衣襟,把眼镜框擦拭的锃亮,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然后戴一顶鸭舌帽。
他喜欢鸭舌帽,喜欢各式各样的鸭舌帽,他能轻易的区分绝大多数的品牌,款式,以及相同色系中微乎其微的区分。他最喜欢鸭舌帽上前伸的帽檐,眼睛藏在帽檐下,就不会让他感觉到恐惧。
公交车上的皇甫江今年四十出头,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这种爱好,相反,在他人生的前三十五六年里,他几乎不戴任何帽子,他喜欢把头皮暴露在阳光下,喜欢让人第一眼望过来就能记住他的脸。有一年夏天,初为人夫的他,在婚礼现场,死活都不肯带上舅舅们为他准备的新郎官礼帽,那礼帽长得很好看,戴在头上就像从上海滩走出来一样,几个舅舅在台下连连示意,几乎要拿着帽子跳上来,他站在台上连连摆手,摆出随时就要跑路的架势,那天很多人都笑的很大声,几个舅舅的怨气过了好几年才慢慢消散。那时候他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帽子?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出门要戴一顶帽子?
现在,他懂了。
阳光虽然温暖,但有很多人在阳光下瑟瑟发抖。
被人记住固然是好事,但有很多人哪怕离群索居,依然在人群的注视下无处藏身。
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好像年轻会让命运格外垂怜,可以做喜欢的事情,经营事业,拥抱爱情,挥舞时光。在国内最好的体育学院求学,师从高人,毕业就以教练助理的身份在省青年篮球队任职。那时候的老师兼教练还没有一头白发,总是精神抖擞的冲着身边的年轻人咆哮,会频繁的顺手给他扔过来一堆难题,看他焦头烂额,看他痛不欲生。
那时的阳光确实灿烂,球队几乎难求一败。
那时候的人群热烈而充满激情,似乎更进一步就是马上要发生的事情。
后来,换了新上司,情况一天天的变的不一样了,选人的方式变了,打球的方式变了,交流的方式也变了,老师不愿退让据理力争,最终落一个黯然离开的下场,那一天,他仿佛苍老了很多。再到后来,他失去了助理教练的岗位,又失去了球队前台接待的岗位,最后,连工作人员的岗位也失去了。
他不甘心的给老师打电话:“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为什么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电话那头的老师沉默不语,只留下一声叹息。
那扇门永远的关上了,诸如此类的门也没有为他打开,站在门前往回看,竟是迷迷糊糊的一片。
从此,他戴上了帽子,帽子下边是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
半小时过后,随着导航显示抵达终点,公交车在“落凤坡站”停下,皇甫江跟在两个年轻人后面下车,路对面,“蓝海传媒”四个字已经夜色中变换着颜色。
“落凤坡啊,好兆头!”他在心里默默的说。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当然知道演义中发生的事情,当年的刘皇叔坐拥卧龙凤雏与五虎大将,再造汉室已是近在眼前,而凤雏庞士元意外殒命,提前为故事写好了结局。
庞统庞士元陨落的地方,就是落凤坡。
此时非彼时,此地更非彼地。
他理一下巨大的帽檐,登上天桥,走下扶梯,天桥的这头也是公交站,名字还叫“落凤坡”。
坐电梯上九楼,一出直梯门,就发现偌大的办公区灯火通明,整齐排列的工位上座无虚席,神情紧张的少男少女们正在忙碌,有衣着时髦的女前台迎上来,礼貌的招呼他。
“先生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哦,我不找人,我来面试。”皇甫江又整理了一下帽子,想把帽檐拉的低一些。
“好的,那您有预约吗?”
“没有,但是我有这个,”他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早已准备好的截图,“我来面试教练,上面说直接来这里,还没过时间吧?”
女前台看向那画面,正是鹿鸣主账号上的申明截图。
“好的,您跟我来!”女前台说着就引导皇甫江往办公区的尽头走去,那里正是兰惠心的办公室。
“您先在这儿稍坐,兰总他们正在里面面试,下一个就是您。”女前台指着距离门口最近的椅子跟皇甫江说道:“等下要是有人出来,您直接进去就行。”
“嗯,谢谢--您!”皇甫江正想跟女前台道谢,却听到身旁高跟鞋的声音已是由近及远,他沿着帽檐看过去,只见两条纤细的小腿已经到了很远的位置。
再看那道依然紧闭的门,他没来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