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不耐烦地转了一下伞柄,伞面上的梅花应当出自名家之手,鲜活得好似要随着转动摇落。
“愣着干什么,交接程序不知道走?”家臣感觉到汗水从额角滑落,他已经不年轻了,步入中年的男人远没有青年时期精力充沛,以至于躬身久了后腰都会酸痛,既是岁月的代价,也是长年伏案为主家处理文件的痕迹。可面对这位来自乌霜台的年轻贵女,他连掏出帕子擦汗都不敢。玄机更不耐烦了:“说话!”家臣牙一咬:“在下是丹州石家石悬家主的随侍石三九,听闻玄机小姐造访丹州,家主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前来,特派在下前来迎接,请您务必让家主稍尽地主之谊!”空气登时凝滞了。清晨的空气本应清新明澈,此时却称得上厚重。石三九几乎喘不过气,在真的窒息之前,他先听见嘲讽的女声。“地主之谊?”“我今日是来公干的,理应前往丹州府地衡司公廨,便是地衡司公务繁忙无暇招待,也应由工造司安排下榻。”“如何轮到你们石家尽地主之谊?”“还是说丹州的地衡工造二司已是你们石家囊中之物了?”玄机将伞微微抬起,伞沿梅花下,露出一双冷冽眉眼。“怎么,牧家人全死光了?”这话可以说很不给面子。石家的面子也不给,牧家的面子也不给,丹州府的面子也不给,主打一个平等创死每个人。以至于玄机话音刚落,石三九就听到了不知哪儿传来的一声笑。那声笑是好听的,轻而清越,偏偏有一种性别模糊感,既像冷感的少女,又像未变声的少年,以至于根本不好判断究竟是玄家哪位侍女,还是不远处石家某个扈从。连事后迁怒都找不到人。石三九口中发苦。无论“是不是石家能做丹州的主”,还是“牧家人是不是死光了”,都不是好接的话。玄机可以说,他石三九最好听都别听。“小姐。”玄机身后执香斗的侍女轻唤了一声。玄机侧了侧头,示意她开口。蜜肤侍女向前半步,随着她靠近,香雾浓了三分。“您舟车劳顿,正当歇息,”她开口就是劝解,“如今公廨不曾来人……”她顿了顿,好像需要鼓起勇气似的。“不如先随三九先生去,暂且落脚修整。”这下玄机都转过去正眼看她了。“妙乐,几年不见,你已经这么没规矩了?”这话不可以说不严厉,骇得名为妙乐的侍女低头不敢再插话。玄机扫视着妙乐,神色逐渐狐疑。只是还没来得及将心头疑惑梳理清楚,一片六棱结晶从她眼前落下,遮蔽了她的视线。然后第二片,第三片……天降飞雪。众人抬头去寻雪的由来,还是某个石家扈从眼尖,发现了端倪。他抬头呵斥:“你是谁?!”众人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一边的飞檐上,站着一名盛装少女。少女看不清面容,只知她身量尚小,一身半蓝黑半雪白的过膝裙裳下露出白色的低跟小靴,衣衫蓝黑的半边洒着点点银光,犹如星夜,雪白的半边织就缕缕流云,如同白昼,一黑一白交融,带着莫名的意蕴。洁白的丝带从她眼前拦过,将她一头长发系作双环,盘出两个小圆髻后,与两束发尾一起垂下,和白发几乎融为一体。她静静站在檐上,孤冷高洁,身形却单薄,像飞檐斗拱上一捧经年不化的旧雪,皎洁得让你想捧起,可她同样脆弱,你一旦真的伸手,必然会融化在掌心。不知何来的风吹动她的衫裙,露出了被她背在身后的手。腕上黑金一闪,手中持着一把同样金玄双色,锋刃雷霆的错金长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脆弱的假象像泡沫一样泯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压迫感。落雪之下,是静默的雷霆。无人知道她在檐上站了多久,只知道这持剑而立的少女来者不善。“警戒!”石三九下意识指挥扈从们上前,自己也往前一步想将玄机小姐护在身后,回头却发现那些侍女们早已将她簇拥在中间。站在最前面的甚至是那个幼小的持伞侍女,她伸出手臂护在自家小姐前面,惊色未消的小脸上写满坚定。是了,玄家正如日中天,又怎么会放自家贵重的子嗣独自涉险。石三九嘲笑一句自己的迟钝,重新看向檐上少女,却发现她终于有了动作。在众人惊艳与惧怕并重的注视下,少女前行一步,踏在了屋檐的边缘。寒风骤起。少女的白发、丝带和裙摆一同在风中急剧摇曳,舞成一朵浮浪的花,比花更狂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