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说,“陈伯伯,您……”
迂回的问候在这种时候似乎有些多余,他时间不多了,不如直接点。
“您今天叫我来,是为了陈厌?”
陈朝清面容收敛,沉默良久才说:“是,也不是。”
六年前,也是在病房里。病床上躺着陈厌。
他不肯配合治疗,一定要亲眼看着南蓁走才肯安静。
他太了解,心软的人没办法忘掉这种时刻,他要南蓁永远记得她走的时候他有多痛苦,就仿佛这痛苦是她亲手加注在他身上的。她会不断内疚,惭愧,想念,惦记。
尽管陈朝清彼时认为陈厌自伤的做法过于孩子气,但他狠得下这个心的决断更让他满意。
这说明他陈朝清的儿子,并不是泛泛之辈。
他没有看错。
为了成全他迂回的心思,他代替陈厌站到南蓁面前,严厉的像一位慈父。
南蓁面色惨白地看着他,祈求让她再见陈厌一面。
他那时怎么说的?
没有见面的必要,从你决定利用他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注定没有可能。……
注定啊。
再想起自己当时说过的话,陈朝清不由自嘲,“看来我们都被陈厌骗过去了,不是吗?”
南蓁一顿。
他突然问,“你们在一起了。”
南蓁又是一愣。
他们父子的掌控欲一脉相承,陈朝清远在B市,即便已在弥留之际,他对陈厌的一举一动仍然了若指掌。
她有点了解为什么陈厌会派人跟着她了。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其实认不认都无所谓,陈朝清今天找她来也不是说这个。
他从枕头下拿出两份协议,一份递给南蓁,“我活不久了,这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
南蓁接过,翻开一页,入目的股权让渡协议瞬间让她变了神色,她拧眉,抬眼看向陈朝清,讶然的神色一点点消退。她将手中的文件合上,还回去,“陈伯伯说笑了,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何来补偿一说?这个东西,我不能收。”
她的意有所指,陈朝清明白。
他抬手,轻而有力地挡在面前,“听我说完。”
“振国,也就是你的父亲,他当年出事,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他在我们中间,一直是最温和、最良善的那一个。可人不是机器,有些念头也会出错。他真的很爱你,不舍得看你伤心难过。他知道你很聪明,也很爱他,猜测你不会任由事情那样草草了结。仿佛是有预感,他车祸的前几天,分别给我和你章伯伯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对你说出任何实情。
“或许你并不在意你的父亲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但你的父亲,他在意。他希望自己在你这里永远是那个爱你疼你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失败者。蓁蓁,你要体谅你的父亲。”
夜很静,静得病房里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人之将死,陈朝清深深地叹息,悲哀和释然都在这长长的出气里,渲染着周围都变得潮湿。
无论过去过久,南振国的意外离世是南蓁心里永远的痛。被突然提起,她怔然地红了眼眶,却没有让泪流下来。
陈厌说她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她猜她现在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她竭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却还是在陈朝清逐渐灰败的脸上看见了惭愧。
“我这一生做了许许多多事,错事很多,有些事当时看起来是对的,后来也变成错。可唯独这一件,我以为我做对了。我想你章伯伯也是这样想。可是蓁蓁,我们是你父亲的挚友,我们坚守了对他的承诺,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这一点,陈伯伯要对你说声抱歉。”
南蓁不知要做什么样的反应,抓在文件边缘的五指收紧,几乎要将纸张捏破。
她要说什么呢,原谅还是憎恨?
诚如陈朝清说的,他们有什么错呢?南振国要求他们保密,他们只是照做。
尽管这让南蓁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痛苦,她无法相信自己深爱的父亲也会成为一个罪犯。她挣扎过,也怀疑过,更求证过。可到头来,这一切竟然都没有意义。
她是到了国外之后才明白的。或许南振国就是怕她会有这样的感受,潜意识里才会宁愿一死了之。
他也没有错。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最爱的父亲。
憎恨吗?
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