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瑞与沈应对视一眼,忙下马快步跑到霍祁马前,拱手单膝下跪。
“末将文瑞叩见皇帝陛下。”
方圆十里都安静下来,除了霍祁带来的人,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这位刚刚出现的贵族公子,都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犯了癔症,他们好像听见、听见文将军喊这位皇、皇……
众人匆忙跪下,喊着‘陛下万岁’的声音在战场上此起彼伏,响个没完。
城楼上的那些人目瞪口呆。
皇帝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就小小的起个义,居然能惊动皇帝亲自前来金陵与他们对阵,他们一时都不好说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但……那可是皇帝诶!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挥挥手就可以饶恕他们的性命。
城楼上的那些人咽着口水,从夹缝中偷看下面的突然出现的皇帝。
霍祁驭马行到沈应面前,埋怨地看了沈应一眼,向城楼上说道:“若你们愿放下刀剑,朕可饶恕你们的性命。”
他一句话比旁人说千万句更管用。
冗长的安静,似乎过很长时间,但实际不过两三次呼吸间,城楼上传来刀剑落地的声音。那些顽抗的残兵,挨个从城楼走下来,隔着兵卒、侍卫数道屏障,跪地叩拜马上的霍祁。
诚惶诚恐,如见神明。
沈应就站在霍祁身旁,看着众人臣服于他,甚至比往日在宣政殿上看百官向霍祁叩拜,还觉得恍惚。
那种疏远的感觉,从来没有比此刻更清晰。
他所爱之人在云端,遥不可及。
*
董昭廷一生做过很多后悔的事。
如那日值守后回家路上,他非要贪杯与偶遇的同袍多喝那两杯酒,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若他早一些回家,他或许就能救下妻子,最不济也要抓那贾仁一个正着,当场暴起杀了那狗贼,让他还妻子一条性命。
也好过回家以后空对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报官无门,报仇无路,日日在痛苦、悔恨中挣扎。
他也做过许多不后悔的事。
如当日所有人都认为他大老粗配不上书香门第出身的妻子,遭岳家亲族多次奚落,他仍然敢硬着头皮上门提亲,最终将妻子娶回家中。
这是他这一生最得意、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又如那日被杨放说动,以整个金陵换贾仁的项上人头。那日金陵城破,贾仁命殒,纵然城中百姓在叛军和他们手中都有死伤,但见到贾仁尸身的那一刻,他心里只觉畅快。
董昭廷从来没有后悔过。
守备府大堂上,跪在皇帝面前时,他也是这样说。
霍祁右手在扶手上敲击着,听着董昭廷的供词,不住地摇头感叹着董昭廷的深情。情之所至,虽死无悔。对于董昭廷这样的性情中人,霍祁也是颇为欣赏。
“董将军真可谓世间少有之痴情男儿。”
霍祁甚至开口赞了董昭廷两句,真是叫董昭廷受宠若惊。霍祁赞赏完董昭廷,方才切入正题。
霍祁:“董将军,如你刚才所言你手下的人都是受你连累,朕都可以饶恕他们,只是你……”
霍祁摇头叹了一声,这世间或许从来都容不下情深之人。
“你必须死。”
霍祁张嘴说出他对董昭廷的处决。
董昭廷闭上双眸。自他抛下手中长刀时,他便知道迎接自己的只会是这个结局,与他同样跪在堂上的副将张承却瞪大了双眼。
“陛下刚才在城门时,明明说只要我们投降,就饶恕我们的性命。董将军已经降了,陛下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张承质问霍祁,生怕他被牵连的董昭廷忙高声怒斥。
“张承放肆!”
霍祁向董昭廷摆了摆手:“不必害怕,他说得没错,朕确实出尔反尔了,朕认。”
他的坦率向来可以震惊所有人——主要是震惊于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明目张胆承认自己厚脸皮的皇帝。
张承都被他的理直气壮噎了一下,不知该接下来该如何质问。
霍祁帮他问:“董将军——朕为何出尔反尔,你知道吗?”
董昭廷垂下眼眸,面上无半点生气。他当然知道,他做的事无论是带兵投敌,还是引贼入室,都是皇帝无法容忍的。叛军入城,死伤无数,这是他的过错,这份罪责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承担。
霍祁看他死到临头不喊冤不叫屈,面上神情也似早有预料,倒是有些真心欣赏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