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他之前偷跑过一次,医护人员接到通知后迅速赶往现场,没等谭享反应过来就直接专人专车将人拉走检查,非直系亲属禁止探视,尤其是刑侦队的人,一切都要等他身体恢复之后再说。
谭享仍然不敢相信都发生了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坐上跳楼机的那一刻被通知停电,明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脚还是悬停在半空中。来往的脚步声如流水般在他身边淌过,他慢慢滑落坐在地上,敲了敲耳麦,说道:“……宇唐,还在么?”
“嗯……”
对方也精疲力竭,声音沙哑。
“就这么结束了?”
“不知道……”
宇唐手臂酸痛肿胀,端枪的姿势保持太久总归有些吃不消,最后只能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感受黑夜来袭之后的静默,感受这一层压力如厚厚的被子将他的手脚束缚。
该是睡觉的时间了,他却难以入眠。其实在学校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训练到半夜,仗着年轻也不拉伸,一觉醒来还是精神抖擞,仿佛还能再做十组蛙跳。现在真的经历过了之后才知道,精神较于体力来说更加疲惫,像被电击过一般,只要稍微回想到刚才的情景就会心里一阵绞痛,又很快被更加温暖的血液包裹住。
和谭享一样,他完全没有结束之后的舒爽。
“你说,汤麦最后说的是什么啊?”
谭享问道。
“大概……是一些没办法当面说的话吧。”宇唐顿了顿,“反正之后有的是机会问他,经历过这些事情,他大概也不会抵触归队这件事了吧。
“但愿吧。”
耳麦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谭享应该是在做返程的准备,毕竟任绘那边的调查还没有一锤定音,有许多事情还要回去做进一步讨论。
宇唐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沉声说道:“谭队,我……最近想请个假,休息一阵儿。”
“嗯?有些意外啊。”
“就是……就是……”
“请假可以,工作的话得先做完吧。”
那头的谭享笑了了几声,并伴随着包扎伤口时轻声的吸气,随即严肃起来,“刚才那一枪,确实是你的问题,你也看到了张龙韬情绪很不稳定的,你不能——”
“我知道,但是当时的情况,我没办法想的太多。”
“配枪并不意味着可以开枪,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
“因为刚才那一枪,如果汤麦受伤了,或者是死了,你会怎么办?请假?”
“……”
“我不同意你的休假申请。”
在这之后他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啪的一下,宇唐掐断了通话。长久以来他都习惯了“听话”,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听上级的话,要考虑大局,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等等……现在他想留下时间好好听听自己的话——
他并不会为那一枪后悔什么。
情绪激动的张龙韬什么都做的出来,无论在此之前他经历了什么,又是以什么理由伤人,都应该与犯罪者同罪,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真的企图伤害汤麦的话,只怕这一枪开得太晚,宇唐愿意接受任何后果和处罚。
但是,他也在想自己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做的决定?一个富有正义感的警察,还是仅仅因为他是“宇唐”。神说要爱世人,爱是责任和义务,不存在偏爱,如果当时身陷险境的人不是汤麦而是某个他没见过不了解的陌生人,还能如此果断地扣下扳机吗?
谭享说的,为了后果而牺牲自己,就不是最坏的决定。
汤麦刚才的那番话就是在故意气他,赌他们之间不存在偏袒的关系,赌宇唐会对他心灰意冷,也最终把自己骗了进去,不然他为什么要哭着说那些话呢。他们都不够坦诚,许多话难以启齿又不自觉地早已表现出来了,所以才显得结果真假掺半,不敢确认对方到底是如何思忖这一段理都理不清的关系的。
反正,只要不是将自己拒之门外就好。
宇唐扶着墙支起身体,体温回升,手脚恢复知觉,感觉心里那条隐秘又微小的缝隙忽然吹进一阵暖风,随之越来越大,像一只充满气的氢气球腾空飞起,飞往高远的天空,飞向未知的世界。他想告诉汤麦的是,自己从没有怀疑过他,相信他,也不会讨厌他,永远,有且只有他一个人,他想永远都陪着汤麦,下次不要再把他推开了,无论多远他都会跑着去迎接他。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重振旗鼓,继续把汤麦未完成的任务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