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穿了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头发用同色布带束起,肩上搭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十足十一个赶考路上囊中羞涩的穷酸书生模样。
这身打扮,加上他刻意收敛起的那股锐利气势,几乎将他本身的存在感压到了最低。
悦文坊里头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两排高大的酸枝木书架排开,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式书籍卷轴。
铺子地方不小,此刻却显得格外拥挤。倒不是书多,而是人满——几乎全是女子。*l_a~n!l^a?n,g?u*o`j′i^.?c~o-m+
莺莺燕燕,环佩叮当。
从衣着光鲜的年轻妇人,到荆钗布裙的市井少女,挤满了不大的铺面。
她们的目标出奇地一致,全都围聚在屋子中央那一片区域,将几个穿着同样月白短衫的小厮围在核心。
那些小厮确实生得干净,眉眼周正,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模式化的殷勤笑容。
“小哥儿,那本《玉楼春》可还有新刻的?”一个穿杏红衫子的少妇声音又脆又急。
“我要《海棠笺》,上回没抢到!”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踮着脚往前挤。
“《狐女传》!快给我留一本《狐女传》!银子早备好了!”
声音此起彼伏,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急切。
那些被围住的小厮们倒也不慌,手脚麻利地从一个搁在长案上的大藤箱里取出一本本封面花哨的册子,熟练地递出、收钱、找零,嘴里还能同时应付着不同主顾的询问。
纪胤礼的目光在铺子里缓缓扫过。
他对那些热切抢购的话本毫无兴趣,视线掠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书架深处,以及通往后面库房的那道垂着半旧靛蓝布帘的门洞上。
铺子最深处光线尤其晦暗,靠墙立着几排积满灰尘的旧书架,上面多是些蒙尘的经史子集,乏人问津。
一个同样穿着月白短衫的小厮,年纪看着稍长些,正背对着门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那些旧书。
纪胤礼不动声色地往那僻静角落挪动。
他脚步放得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地板上,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整理旧书的小厮似乎也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依旧专注地拂去书脊上的灰尘,将几本歪斜的书册扶正。
纪胤礼在一排标着“杂记异闻”的书架前停下,随手抽出一本。书页入手粗糙,封面是手写的《南荒拾遗》,墨色都有些黯淡了。
他刚翻开两页,一股陈腐的灰尘味直冲鼻腔。他不动声色地把书插了回去,目光却一直留意着那个整理旧书的小厮。
就在这时,靠近布帘门洞那边一个书架的角落,一本崭新的册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册子被随意地塞在一堆蒙尘的线装书中间,簇新的靛蓝封面,上面印着三个浓墨大字——《狐女传》。
与周遭的古旧书籍相比,它新得扎眼,仿佛一滴鲜艳的油滴落在灰扑扑的旧布上。
纪胤礼走了过去,伸手将那本《狐女传》抽了出来。
书册崭新,纸张挺括,带着新书特有的墨味。他捻开书页,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印刷工整的字句。故事无非是才子佳人、狐妖报恩的老套桥段,文笔也只能算得上通顺。
他正打算合上,一股极其微弱的气味,极其突兀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是血的味道。
纪胤礼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穷书生茫然又带点好奇的模样,但眼底深处,瞬间凝聚起冰锥般的锐利。
“啊——!!!”
一声尖叫,毫无预兆地从那道库房的方向猛地炸响!
前一刻还喧闹沸腾的悦文坊,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正在抢购、争辩、掏钱、递书的动作,全都僵在了半空。
紧接着,更大的混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谁在叫?叫得这么吓人!”
“后、后头!声音从后面传来的!”
“天啊!是不是杀人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开来。
女客们尖叫着,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互相推搡踩踏着,本能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涌去。
几个小厮试图维持秩序,喊着“别慌!别挤!”
纪胤礼在尖叫声响起的刹那,身体已经弹射而出。
他没有冲向混乱的门口,而是逆着汹涌的人流,径直扑向那道将前厅与后库隔开的靛蓝布帘。
他撞开一个挡在路上的小厮,手一把扯下了那道厚厚的布帘。
帘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