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叶榆也能通过他的表情判断他在想什么。
但也许是与游讳第一次见面,叶榆无法用一套合适的公式去分析如何与他相处。
但有一点,叶榆注意到了。
他整顿饭都在远离那道糖醋排骨。
一筷子也没有尝过。
很少有人会对猪肉过敏,那么他不吃只有口味不和这一个理由。
叶榆悄悄在心里标记了一下。
正想着,瓷碗碰上餐桌的清脆声落在叶榆耳边。
游讳放下碗筷,白色瓷碗周边一圈干干净净,好像未经使用过一般。
就吃这么一点……?
虽然叶榆认为他不应该只吃这么一点,但他不想苦口婆心劝说什么。对方是一个成年人,拥有掌握和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如果他不感到饿,那么叶榆也无需劝他多吃。
“谢谢。”游讳留下这句话后就直接往房间去了。
走进房间,游讳关上房门,在门后站了片刻后,一阵反胃感涌上来,他踉跄着跑去里间厕所,双手扒在马桶上小声干呕。
太恶心了。一看到肉就恶心。一闻到肉味就想吐。
想到那天下午的画面就忍不住恶心。
他脱力地倒在马桶侧边,闻到自己吐出来的酸臭味后又忍不住侧头对着马桶干呕。但实在没力气按下冲水键。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又想到两张血肉模糊的脸,想到肠子和被刀尖划开的肉。
原来人肉是这么恶心,这么难闻,这么难忘。
一片血泊,游讳站立其间。鲜红的颜色凝结成一面未被打磨的镜子,粗糙地印着游讳惨白的脸。
有几滴血珠子蹦在他脸上,就像雪地上印了几株红梅。
记忆飘泊在九岁那年寒冬,那也是一个冷到将人皮肤刺痛的日子。
游讳站在门前的雪地里背诗,手耳鼻,整张脸都通红。背到“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他爸爸游枥说背得不够,要求他再说出几句关于雪的诗句。
那时游讳年纪太小,玩心太重,知道就算自己背得足够多了,爸爸也会派别的任务给他,于是假装苦恼,把“窗含西岭千秋雪”憋在喉咙里,让游枥感到很生气,罚他站在雪里,直到再想起一句为止。
可那时,九岁的游讳并不感到害怕,他悄悄听见爸爸进门跟妈妈教训自己,毫无失望,只觉得自己有了偷偷堆雪人的机会。
几枝被雪压折了的红梅夹着幽香簌簌落下。
游讳被花香引得停住手,端详着自己刚做好的雪白小人,跑去捡了两枝梅花插在雪上充当手臂。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哈气给手取暖,心里嘲笑愚蠢的爸爸,也为拥有放自己自由的妈妈庆幸,更洋洋得意自己的睿智。
啊。自由。
漫天飞雪下,冻得鼻耳通红的九岁小孩咧开嘴沾沾自喜地享受着这一刻平静的喜悦。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转变的呢。
二十多天以前,握着被鲜血沾满的利刃、满脸带血、不断喘着气的游讳站在父母的尸体边也在问自己。
第16章 第 16 章 可以吗。
在冰冷的浴室坐了很久,游讳才起身把马桶清理干净。
洗漱完之后,他坐在床上犹豫要怎么单独跟叶榆说上话。
最近舅妈一家来看自己的频率越来越频繁,简直到了烦不胜烦的地步。就算死了跟他们有关系么?
惺惺作态,一副伤心到愿意为了他们去死的地步,演给谁看?死的人已经死了。不必说,如果上帝给他们提供一次交换生死的机会,还能指望他们真的愿意替别人去死吗。都只不过是看到身边亲近生命逝去后的庆幸和幸灾乐祸而已。
想到那些人天天来探监一样定点看他在做什么就烦。
直到那次,叶榆的电话打过来,游讳意识到,他即将有一个藏身之处了。
老实说,在听到叶榆的名字时,他很惊讶。这简直是撞他枪口上来了。正好,他有很多人迷题等着跟叶老师探讨。
比如,有次听到叶榆上课讲庄子。他说他本人非常喜欢庄子,介绍了庄子主张的思想,认同人应当在安命无为的基础上追求精神的自由。
游讳想起《金刚经》里一句经文。上面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无所住,无所住。他在心里默念。
看着讲台上已经在讲道家其他哲思观点的叶榆,游讳想问他,关于精神自由,许多观点都强调无所住,强调无为,强调顺应天命,可这样的自由当真是自由么。
可惜那时没能问出口,后来他自己用行动解决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