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朱楹会让他滚出去,哪知道,对方却朝着他们身侧的屏风示意,“王妃便在后头,你们有话,不妨直说。”
“什么?王妃在后头?!”
郑府尹感觉,吓死个人。
“三位大人。”
屏风后头,徐妙容轻轻开了口。褚郎中几个,再次面面相觑。
机会来了。
他们心中同时一喜。
褚郎中正要开口。
“是我叫人去县衙告状的。”
一句轻飘飘的话从屏风那头传过来。
褚郎中石化了。
“所以……”
“所以按规矩办事,几位大人何时帮我追回那五十匹料子?”
扑通。
褚郎中没声了。
心跳得太快,他得缓缓。
“三位大人迟迟不语,难不成是觉得,那五十匹料子不值得追回?”
“不是,只是……这代王吧,他和其他王爷不一样,他他他……他暴戾的很。”
死死掐了自己一把,褚郎中决定,豁出去了。宁愿在安王两口子面前说代王的坏话,也不想和代王打一丁点交道。
“褚郎中是个实诚人。”
屏风后头,徐妙容真情实感地“赞”了一句。虽然隔着屏风,她不太能看得清三位和事佬的表情,可话已经说到这份,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一清二楚。
铁板不好踢,软柿子好捏。现在的安王府,在褚郎中几个眼里,就是那好捏的软柿子。
“所以褚郎中是想劝我,算了?”
她问了一句。
外头褚郎中眉头一拧,讪笑了一声,“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呵呵。
徐妙容想甩他一个冻柿子,然后再出去告诉他,别生气,以和为贵。
“褚郎中宁愿劝我这个苦主息事宁人,也不想站出来主持公义,是因为,在褚郎中心中,息事宁人,比主持公义更重要,还是,主持公义比息事宁人,要难得多?”
“其实……”
“我有一句话,要问褚郎中和郑、张两位大人。”
诶?
褚郎中忙支起耳朵,“下官洗耳恭听。”
张知县和郑府尹也道:“下官洗耳恭听。”
“几位大人入仕,是为了什么?”
徐妙容问了。
三位大人陷入沉思,正准备站在道德制高点说些伟光正的话,却不妨,徐妙容不给他们机会。
隔着屏风,徐妙容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先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才娓娓道来:“我朝以《大明律》治天下,律令既出,四海俱从。《大明律》,是我大明百姓应守的律令,是为维护我大明的长治久安。”
“都说法律的制订是为了惩罚人类的凶恶悖谬,所以法律本身必须最为纯洁无垢。[1]我本以为,《大明律》至高无上。在几位大人眼中,《大明律》崇高而不可亵渎,却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大明百姓,皆想要朗朗乾坤,盛世太平。盛世太平,离不得律令。难道在几位大人眼里,《大明律》只是空泛的一纸条文,那上面成百上千的律令,不过只是一堆没有用的文字符号?难道,在几位大人眼里,这世间的正义施行,只能靠弱势的一方放弃对公平和正义的追求?难道,在几位大人眼里,维护代王的尊严,比维护《大明律》的尊严更重要?”
三位大人:……
他们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就上升到律令的尊严的高度了?如果他们现在反驳,是不是就代表,他们践踏了《大明律》的尊严?
安王妃,不愧是上过两次史书的人物,他们说不过,也不想背上践踏《大明律》尊严的罪名。
所以,最终他们沉默着走出了安王府。
“王爷,你说,他们第几天才会拿回那五十匹布?”
从屏风后面闪身而出,徐妙容问了一句。刚才她先褚郎中几个一步,站在道德制高点,把事情拔高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毕,她浑身都热。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站出来,把卢梭、孟德斯鸠、康德等等大咖的理论砸在褚郎中几个的头上。
“他们拿不回来。”
朱楹却笃定地回了一句。
话音落,又看了她一眼。他在想,刚才那番话,掷地有声,其实比那段贺词更该写进史书里。
他走神了。
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徐妙容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虽说前头她对他“鼎力相助”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可留心观察,却一点端倪也没发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但,宁愿多一份心眼子,也不能缺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