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又仰头,定定地看着朱楹,“你说,若是一个人被好几个人飞洒,那他家的赋税,一定很重很重吧。”
小朋友一连说了两个“很重”,声音里也有些鼻音。
朱楹没说话。
揉了揉小朋友的头,他依然没回答,却是忽然问起了别的。
他说:“基儿,你知道诡寄吗?”
朱瞻基摇摇头。
他只知道飞洒,可他也不过一知半解。诡寄,他没听过,那是什么?四姨爷爷特意提起,那,一定是和土地有关吧?
“四姨爷爷,诡寄是把自己的田记在别人名下吗?”
可是不对呀,飞洒也是把自己的田记在别人名下,他觉得,自己说错了。
紧张地看着朱楹,朱楹又揉了揉他的头,道:“是,但也不全是。”
朱瞻基正揣摩他这话的意思。
他却又道:“我朝一向对士绅优免,士绅们的土地,不用额外向朝廷交税。”
士绅优免。
朱瞻基若有所思。
士绅的土地不用交税,那么,别人就可以把地记在他们名下。如此一来,别人的地,也不用交税了。
所以,所谓的飞洒,是富人把田记在农户头上。而诡寄,则是没有功名的人,把田记在有功名的人头上。
前者,是把赋税转给了别人。后者,则是避开了赋税。
原来如此。
“兰溪县,好像有许多的举人。”
想到临来兰溪前,爹爹随口嘀咕过的话,他忙说了一句。
朱楹点头。
“兰溪的确有许多读书人,那陈老爷,便是贡生。”
朱瞻基:?
徐妙容:?
徐妙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陈老爷,那位大腹便便,多少看着有些油腻的陈老爷,竟也是贡生。
贡生,不是应该文质彬彬,说话有条有理吗?再不济,身上也该流露出些许书香气吧?可陈老爷,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好像是铜臭气啊。
她不敢置信,动了动嘴,想说,这贡生,是他自己考的吗?
朱楹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道:“是他自己考的。”
话音落,他又说:“但。”
一个但字后,他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别的:“那日接风宴上,胡二两之事之所以惊动到王氏,是因为,胡二两弄丢了和陈家的契书。”
卧槽!
徐妙容心中直呼“卧槽”,她感觉,朱楹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让她理一下。陈老爷是贡生,贡生有优免权,名下土地不用交税。胡二两说,他因经营不善,所以才把土地转给了陈家。
胡二两原是自由民,他的土地,要交税。可他把土地转给了陈家,那地,便不用交税了。
钱货两清,胡二两本可以继续做他的自由民,可他偏偏进了陈家,做了陈家的仆人。
这仆人……
结合朱楹方才同朱瞻基所说,她几乎已是十分笃定了,仆人是假的,佃户,才是真的。
胡二两,明面上是陈家的仆人,实际上,是陈家的佃户!
“胡二两把自己的地投献给了陈家,陈家与他私下里订了契书,双方约好,田归陈家,还由胡二两种着。胡二两每年,只用给陈家交一些地租便是。”
朱楹又说了一句。
徐妙容已经无话可说了。所谓的投献,不就是土地兼并吗?所以陈家的千亩良田,就是这么兼并来的吧。
突然有些心累。
土地兼并,一个封建王朝无解的话题。他们才正式下地了一天,就整出了这么多幺蛾子。她想知道,这兰溪县里,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对了,王爷,你方才说,胡二两和陈家订的契书丢了?”
想到刚才朱楹说的,她忙问了一句。
朱楹点头,又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细说了一遍。
徐妙容听罢:……
她真想打开胡二两的脑子看一下,里头有没有被驴踢过的痕迹。赌钱赌输了,没钱给对方,竟然提出,把陈老爷的字作抵押。
陈老爷的字,等于……契书上的签名。
胡二两敢提,还真有人敢要。她猜,那人是猎奇,毕竟陈老爷的字,好像没他爹的名声响亮。只可惜,有人要了,胡二两又不敢给了。
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给人看了一个角的契书收好,胡二两悻悻而归。然后,半道上,契书就丢了。
正值她和朱楹清丈土地之际,陈家人自是不想节外生枝。契书丢了,他们当然紧张,后头的事,便如接风宴上所展示出来的一样。
“那契书,不会就在王爷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