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晴的手指悬在病房门把手上,消毒水的气味从指缝渗入骨髓。母亲又在哼《茉莉花》,走调的音符像断线的珍珠滚落满地。她轻轻推开门,看见老人正用指甲在墙皮上画圈,剥落的石灰粉沾在花白鬓角,像落了层薄雪。
"妈,"她蹲在轮椅前,握住那双枯枝般的手,"我们换间有阳光的病房好不好?"
母亲突然瞪大眼睛,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季晴身后虚掩的门:"他来了!穿黑西装的男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掐进她手腕,那里还留着蓝染昨夜攥出的淤青。
季晴将脸埋进母亲膝头,消毒水混着老人特有的酸涩体味涌进鼻腔。二十年前的夏夜,母亲也是这样抱着她蜷缩在筒子楼的铁架床上。父亲带着情妇离开时的摔门声,惊醒了整栋楼的声控灯。那些此起彼伏的"啪嗒"声,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晴晴别怕,"母亲当时哼着《茉莉花》,手指梳过她汗湿的刘海,"妈妈在呢。"
走廊的感应灯忽然亮起。季晴抬头时,看见鲜霖峰倚在门边,扎染卫衣的袖口沾着钴蓝色颜料。他手里拎着保温桶,蒸腾的热气在镜片上蒙了层雾。
"曾老说伯母爱喝鲫鱼汤。"他把保温桶放在窗台,蓝宝石耳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季晴注意到他右手虎口的纹身结了层薄痂,法文"L'éphémère éternel"像道未愈的伤。
母亲突然安静下来,歪头盯着鲜霖峰耳钉上的蓝光。季晴想起小时候巷口的流浪猫,也是这样警惕又好奇地望着她手中的火腿肠。
"为什么帮我?"她跟着鲜霖峰走到走廊尽头。夜风掀起他卫衣下摆,露出腰间银链串着的油画刀,"我们认识不过月余。"
鲜霖峰摸出烟盒又塞回口袋,金属摩擦声在空荡的走廊格外清晰:"曾老年轻时也照顾过我妈。"他指尖划过窗台上的雨痕,"她总说医院是座玻璃迷宫,需要有人提着灯。"
季晴望向病房,母亲正用吸管戳弄鱼汤里的枸杞。这个动作让她想起蓝染书房里那台老式地球仪,他总是用钢笔尖戳着太平洋的位置——那是他们约定要去的蜜月地。
"朋友之间不需要理由。"鲜霖峰突然转身,松节油的气息混着夜风扑来。他耳后的银发翘起一绺,像叛逆的猫须。
季晴的指尖触到他袖口的颜料,钴蓝色在月光下泛起金属光泽。这颜色让她想起蓝染摔碎的水晶地球仪,想起鲜霖峰画作里永夜般的深海,想起母亲发病时在墙上画的无数个圈。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轱辘声碾碎寂静。鲜霖峰突然伸手摘掉她发间的石灰粉,温热的指腹擦过耳垂:"明天画展闭幕,要来看最终展品吗?"
季晴望向窗外,住院部花园的蓝玫瑰在夜雾中摇曳。那是鲜霖峰三天前移栽的,每片花瓣都浸着他特调的颜料,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
"好。"她听见自已说。
母亲忽然在病房里哼起歌,这次是完整的《茉莉花》。季晴惊讶地转身,看见老人正用鱼汤在墙上画笑脸,歪歪扭扭的嘴角沾着枸杞碎,像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