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洋楼的玻璃窗还映着电灯光,参谋们的身影在军事地图前晃动如皮影戏。
中院一楼正厅,是会客的主要场所。
红木桌椅排列齐整,墙上挂着‘虎啸龙吟’的匾额,地上铺着俄式地毯,茶几上摆着景德镇的青花茶具。
黄梨木桌面‘咔’地爆响,张作霖的铜烟锅在上面砸出个焦黑凹坑。
“妈了个巴子的,辅忱倒是会给老子出难题!”火星飞溅中,这位东北王睨着怎么按都不下跪的唐枭,须发如戟,目光似刀刮骨。
好个桀骜不驯的小子!
站立一旁的张 学良,攥着军帽的手指节发白。
郭松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张作霖昨夜几乎没睡,齐燮元以‘收复上海’为名,联合福建孙传芳夹击浙江,卢永祥得到他和广东孙中山的暗中支持,形成反首三角同盟。
表面看,这是军阀派系斗争,实质是对上海税收控制权的争夺!
这次机会必须抓住,以支援卢永祥为名出兵山海关,让首系腹背受敌,一雪当年兵败之耻!
可郭鬼子竟敢大放厥词,主张整军经武,又一再强调实力不足,要保境安民、要战略谨慎、要巩固东北……
要要要!
要个屁!
老子就要打个大胜仗,让这些天天喊着革新的家伙看看,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真是越乱越添乱!
小小的保安团团长竟然是个通缉犯,还杀了那么多人,真是胆大包天!
这样的人,也敢收编?
眼睛呢?!
昨天夜里,张作相给他打了电话,说己经把人抓了。
张作霖给儿子打了电话,让他和郭松龄马上滚回来,两个人今早迈进中院,就挨了好一顿臭骂,骂他俩是有眼无珠!
站在一旁的张 学良十分郁闷,同时也生张作相的气,这种事干嘛要告诉父亲?
听说长春抓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土匪,叫什么‘双枪驮龙’,原本还想让李杜把人送过来,结果出了这么个烂事儿!
事实上,张学 良真冤枉了张作相。
张作相是要找他的,可他和郭松龄下了连队,根本联系不上。
眼瞅着夜深了,第二天早上人就押解到大帅府,肯定要吃个闭门羹,张作相只好打给了自己大哥。
这是唐枭第一次见到张大帅。
那是一张方阔的、被关东风雪磨砺过的脸,短硬的胡须像钢针般扎在下颌,眉毛浓黑,压着一双鹰隼似的眼睛。
他穿着半旧的靛蓝长衫,外罩一件黑缎马褂,没有督军的绶带,没有军帽,可那股子煞气却从骨子里渗出来,仿佛一头收着爪子的东北虎。
“大帅明鉴!”唐枭昂着头,麻绳勒得颈侧青筋暴起,“东震堂用童男童女祭祀,赵威霆给日本人当暗桩,他们死有余辜!还有那个韩学民,他血洗我六道沟七十九条人命!我等兄弟被收编以后,前前后后剿了上百伙绺子,又将一片废墟的响马哨建好,我唐枭何罪之有……”
“狡辩!”张作霖一脚踹翻茶几,珐琅茶盏‘哗啦’碎在青砖地面上,“剿匪?你他妈比匪还匪!”
他的声音不高,却震得人耳膜发颤。
当这双眼睛盯过来时,唐枭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奉天城流传着这样的话:张大帅看你一眼,子弹就省下了。
他甩袖就走,马褂下摆扫过门框时扔下一句话:“小六子,这种脏活还用人教?”
张学 良脸色铁青。
郭 松龄急步上前:“大帅!此人所言是否属实,还需再查!可剿匪确实是真,重建响马哨更是立下了汗马功……”
张作霖充耳不闻,大步走了。
“行啦!”张 学良一声长叹,没让他继续往下说,声音像结了冰:“毙了吧!”
“汉卿?!”郭松龄额头见了汗。
“你来做监刑官。”
张 学良的声音不等落地,窗外忽然惊起群鸽,扑棱棱掠过秋阳,把阴影投在唐枭扭曲的脸上。
七年蛰伏,终究没能等到手刃仇人那刻。
唐枭笑了,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先是压抑的低笑,继而变成癫狂的大笑。
此刻,西偏门。
一灰衣老尼拾级而上,腕间佛珠撞响铜门环。
卫兵出来后,刚要大声呵斥,却见住持度牒上赫然钤着:东三省巡阅使印。
第二卷:卧薪尝胆刃霜寒(完)
————
作者小注:
一九二一年元日,唐枭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