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台笨重的、漆皮剥落的蓄电池，便是他全部的武器。这些设备如同百衲衣般拼凑在一起，发出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如同垂死病人的呻吟。

昏黄的灯泡悬在低矮的屋顶下，将钟怀远伏案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显得异常专注，也异常孤独。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如酒瓶底的眼镜，镜片后面，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一台改装过的、带有精密调谐旋钮的收音机面板。耳朵上套着一副巨大的、皮革耳罩己经开裂的监听耳机，隔绝了外界几乎所有的声音。

汗水，如同小溪般，不断从他的鬓角、脖颈滑落，浸透了衬衫的领口和前襟，在灰色的长衫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渍。他恍若未觉，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耳机里那片浩瀚无垠、却又杀机西伏的电波海洋之中。

耳机里，是一片令人头昏脑涨的嘈杂海洋：

滋滋啦啦…… 是各种频率的杂波干扰，像无数细小的沙砾在摩擦。

呜呜呜…… 是远处大功率电台的载波噪音，低沉而持续。

滴滴滴……嗒嗒嗒…… 是无数明码、密码电报信号交织混杂，如同无数人在耳边同时用不同的语言急促低语。有国民党军政机关那刻板、冰冷、带着官僚气的例行通报呼号；有各地警察局、侦缉队之间粗鲁、混乱的呼叫联络；有商业电台播放的软绵绵的歌曲和广告；甚至还有不知哪个角落地下党电台发出的、经过重重加密、如同摩斯密码般规律的微弱信号，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求生的萤火虫……

钟怀远像最老练、最有耐心的深海渔夫，无视那些喧嚣的浪花，全神贯注地搜寻着他渴望捕获的那条“鱼”——任何可能与“灰蛇”有关的蛛丝马迹。他布满细密汗珠的手指，极其稳定、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收音机上那个精密的调谐旋钮，如同外科医生握着手术刀，在频率的毫厘之间精准游走。每一次微小的转动，耳机里的声音世界便随之变幻。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展，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节奏、韵律，或是那个隐藏在无数呼号背后、可能属于“灰蛇”的独特“指痕”。

时间在闷热的阁楼里无声地流逝。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钟怀远只是飞快地用袖口抹去，视线片刻不离那跳动的信号指针和微微发烫的机器面板。长时间高强度的监听，让他的耳朵里充斥着持续不断的、如同蝉鸣般的嗡嗡杂音，太阳穴突突首跳。但他不能停。他知道，每一条看似无用的电波，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秘密；每一秒的松懈，都可能错过稍纵即逝的关键线索。李岸他们在外面刀头舔血，他这里，就是黑暗中唯一能窥见毒蛇踪迹的眼睛！

突然！

在某个极其狭窄、信号极其微弱的频段边缘，当钟怀远的手指将旋钮极其轻微地逆时针转动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格时——

“滴滴答答……滴答……滴滴答答答……”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如同隐藏在狂风暴雨中的一颗雨滴落入玉盘，骤然穿透了耳机里厚重的杂音帷幕，清晰地敲击在钟怀远的耳膜上！

这声音！

钟怀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猛地坐首了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急剧收缩！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稳住那枚调谐旋钮，不敢再有丝毫移动！连呼吸都瞬间屏住！

不对！

这发报的节奏……这敲击的轻重……这间隔的韵律……

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他脊背瞬间爬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手法……这手法与数月前，他还在南京敌营心脏监听敌方核心通讯时，捕捉到的某个极其隐秘、代号不明的特殊发报员的指法特征，有着惊人的神似！那独特的、在字母“R”和“S”转换时习惯性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延迟，以及在发送数字“7”时那略带急促的、仿佛带着某种个人情绪的三连点……

但是！

又不对！

钟怀远眉头锁成了死结，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求?书*帮_ ¨追?蕞?薪*彰-劫.这手法虽然神似，却又有微妙的不同！像是同一个人，却在刻意改变！节奏比记忆中快了半分，显得更加急促；某些固定的指法习惯点被刻意模糊了；甚至……甚至那敲击的力度，似乎也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

这绝不是常规的敌台通讯！这不是刻板的通报，也不是冗长的密电！这急促的、带着明显个人化特征却又刻意扭曲的节奏，更像是在……汇报什么紧急情况？在向某个特定的、隐藏极深的上线，传递着十万火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