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干部?穿新皮鞋…抽‘大前门’…深更半夜出现在废弃码头?”他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寒光,“‘暗河’…水面上漂的…是这些‘干部’的倒影吧?”
水面下的倒影!保护伞!
这个认知让彭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失血带来的冰冷更甚!难怪陈队长畏首畏尾!难怪上面要搁置!原来阻力来自内部!
“线索…断了?”彭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的沙哑。军靴主人身份不明,特殊黑泥来源不明,干部身份不明…所有关键点都指向一团迷雾。
王鹏沉默了几秒。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墙壁,看到了寿县城关那些他熟悉的、鱼龙混杂的角落。他那只虚覆在彭羚伤手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军靴…特殊磨损…”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属于“野路子”的笃定,“这种老款山地靴…穿的人少。能把右脚后跟外侧磨成那样…要么是长期在陡峭地形活动…要么…就是腿脚有旧伤,走路姿势不正。”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寿县…修鞋的铺子不多…能修这种老式军靴的…更少。”
彭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修鞋铺!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切入点!治安队的技术比对需要时间,还可能受限档案库,但街头的痕迹…王鹏的“野路子”…
“还有那黑泥…”王鹏继续道,思路异常清晰,“带腥味…粘…不像是活水河里的…倒像是…死水潭…或者…沼泽地边上的腐泥…城西老河道上游…有几个地方…”
死水潭!沼泽地!上游!
彭羚的心跳加速了!技术队或许能分析成分,但结合地理环境快速锁定源头,王鹏凭借的,是他对寿县这片土地深入骨髓的熟悉!
“至于那‘干部’…”王鹏的嘴角勾起一抹更冷的弧度,“穿新皮鞋…半夜去码头…不是急着‘收货’…就是急着‘出货’…总得留下点味儿…”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彭羚,“…‘大前门’…可不是谁都能天天抽的…王权商店…招待所…黑市…查查最近谁买得多…特别是…买整条不拆封的…”
查香烟!王权商店的销售记录!招待所的访客登记!黑市的流通!这同样是治安队常规调查可能忽略、或者因为程序繁琐而进展缓慢的细节!但王鹏,显然知道如何绕过这些障碍,找到那“味儿”!
彭羚看着王鹏那张沾满血污、却因冷静分析而显得异常锐利的脸。思路清晰,角度刁钻,首指要害。这完全颠覆了她过去对这个“兵痞”的所有认知。他身上那股懒散不羁的表象之下,隐藏的是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战场思维和洞悉世情的毒辣眼光。
“你…”彭羚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算怎么查?”
王鹏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新落在彭羚脸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务实:“躺着养伤。剩下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彭羚被纱布包裹的手腕和他自己肋下洇出的暗红,“…我来。”
“不行!”彭羚几乎是本能地反驳,挣扎着想坐起来,肋下的闷痛和手腕的剧痛让她瞬间冷汗涔涔,眼前发黑,“太危险…你伤得…”
“躺着!”王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甚至有一丝训斥的意味,“你现在动得了吗?!”他看着彭羚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她额头上瞬间渗出的冷汗,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很快被更深的冰冷覆盖。“线索我会查。有消息,告诉你。”
他说完,不再看彭羚,身体微微后靠,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伤痛,额头的纱布边缘,暗红的血迹似乎又扩大了一点点。他那只虚覆在彭羚伤手上的手,却依旧没有收回,固执地停留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染血的屏障。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阳光在冰冷的地面上移动,照亮了空气中缓慢舞动的微尘。彭羚躺在病床上,看着身边这个闭目养神、浑身是伤却气息沉凝如山的男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有被命令的不甘,有对自身无力的愤怒,有对线索的急切,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依赖。
窗外的尘烟似乎更浓了些,沉沉地压在寿县灰蒙蒙的天空上。而在病房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一条由信任、伤痛和复仇意志共同构筑的、通往“暗河”深处的航道,正由这个曾经最不被看好的“兵痞”,悄然开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