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秦铁柱和父亲合力，将暖窖旁边堆着的厚实秫秸捆，一捆捆搬到窖顶。父亲在窖顶铺展秫秸，秦铁柱则在下面和泥。黄泥掺入剁碎的麦草节，增加拉力。他用铁锹将泥浆用力甩上窖顶，父亲在上面仔细摊平、压实，覆盖住秫秸层。一层泥浆，一层厚厚的干草保温层，再一层泥浆抹平。窖顶渐渐加厚，变得圆润厚实。

新抹的泥顶在晨光中阴干。暖窖口，新编的厚实草帘子严严实实挂好，只留上方一道窄缝通风。

傍晚，秦铁柱掀开暖窖草帘，一股清凉湿润、带着泥土和蔬菜清香的气息涌出。他探身进去，窖内幽暗凉爽。借着窖口的光，看到靠墙整齐码放的大白菜依然挺拔水灵，青白的帮子紧实，翠绿的叶子鲜嫩，只在最外层叶尖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如同新霜。角落里，一堆黄皮大萝卜顶着翠绿的缨子，鲜嫩欲滴。

他抱出两颗饱满的大白菜和几根粗壮的萝卜。白菜叶冰凉水润，萝卜缨子翠绿欲滴。

晚饭时，灶房里飘出白菜炖风干野猪肉的浓香。厚切的咸野猪肉在锅里咕嘟着，释放出浓郁的咸香和油脂，奶白的汤汁里翻滚着吸饱了肉汁、变得半透明的白菜帮和碧绿的白菜叶。旁边小铁锅里，是清炖的萝卜块，汤色清亮，带着萝卜特有的清甜。

熊油灯点亮，光晕温暖昏黄。灯光透过洁净的高丽纸窗，清晰地映出一家人围坐的身影。新炕散发的暖意驱散了春寒。绳栏间，皮毛、干货、青松枝、石苇草、银白桦皮、缠绕青藤的影子与熏肉架上垂挂的肉条影子交织晃动。暖窖厚实的泥顶在窗外星光下沉默矗立。

父亲滋溜喝了一口滚烫咸香的白菜肉汤，热腾腾的蒸汽润湿了他花白的胡子。他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风干野猪肉，满足地咀嚼着，目光缓缓扫过：窗外暖窖厚实的泥顶轮廓，锅里翻滚的奶白汤汁和碧绿菜叶，绳栏上层油亮的皮毛，中层累累的干菜、药草和那罐新熬的金黄獾子油，新添的青翠松枝、深绿石苇、银白桦皮和缠绕的青藤，檐下熏架上油润的肉条，厢房角落沉甸甸的藤囤围子。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光可鉴人、映着温暖灯火的深蓝搪瓷盆上。

“窖顶封实了，新霜也结在了菜叶上，”他声音不高，带着窖藏般的安稳，“鲜鱼破冰，肥獾落套，暖窖存住了冬日的青翠，新炕烘着全家的脊梁。”他看向沉默吃饭的儿子，眼神是深不见底的踏实与期许，仿佛所有的准备都己就绪，“柱子，咱这家，这日子，真像这窖底的白菜，外头看着是裹着泥顶着霜，里头却是水灵灵、脆生生的鲜亮劲儿。根子扎在土里，寒霜冻不着芯子！”

秦铁柱端起粗瓷大碗，碗里是温热的、饱吸了肉汤精华变得软糯甘甜的白菜和清亮的萝卜汤。他大口吃着，蔬菜的清爽与肉汤的厚实完美交融，带来一种沉甸甸的满足与生机。抬眼望去。灯光照亮母亲就着光给晓柱缝制新夹袄时安稳的侧脸，细密的针脚在柔软的棉布上延伸；照亮父亲古铜色脸庞上被热汤熏出的红润和满足的笑意；照亮妻子周晓兰低头小口喝着清甜萝卜汤时温柔的眉眼，灯光在她微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影子；也照亮妹妹小丫，正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尖蘸了一点碗边金黄的獾子油，好奇地抹在自己冻得微红的手背上，然后凑近鼻子闻了闻，小脸被那奇特的浓香熏得皱成一团，又忍不住再抹了一点。

窗外，星子清冷，月华如练，静静洒落小院。新泥的土腥气、獾子油的浓香、白菜萝卜的清新、灶膛松柴的余烬气混合成一种独特而坚实的山居况味。暖窖深处，在星光无法触及的幽暗里，水灵的白菜和脆嫩的萝卜在清凉的泥土气息中沉默呼吸，叶尖凝结的细微霜花，如同大地珍藏的星屑，无声地滋养着这方寸屋檐下，那份扎根冻土、内里鲜活的韧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