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都像是经过精确的衡量:
“你的父亲…”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描述,“他的一生,充满了激烈的冲突和矛盾。他骨子里流淌着滚烫的爱国热血,渴望为这片土地和人民做些什么,这份赤诚毋庸置疑。然而…”石松微微摇头,“这份热血常常被政治上的天真和短视所裹挟,让他做出一些…令人扼腕的选择。”他看向张安琪,目光坦然而深邃,“在私人情谊上,他或许可以称得上豪爽重义,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在家庭和感情上…”石松的嘴角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任性妄为,反复无常,如同脱缰的野马。他多次利用了你母亲的坚韧、睿智和那令人心痛的、近乎无限的包容与坚忍。”他的话语首白而残酷,没有为那个男人粉饰半分。
张安琪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膝盖上的布料。石松的话印证了她童年模糊记忆和他人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形象。
“但是,”石松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意味,“如同你的母亲一样,他的生命力也顽强得超乎常理。他的寿命,如同乌龟那样,异常的长久。以后你会见到他,不过你得活得足够长”这似乎是对那个矛盾人物唯一明确的“优点”描述。
书房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张安琪低着头,消化着这汹涌而来的信息——母亲尚在,远在异国他乡,暂时不能相见;父亲是一个矛盾重重、劣迹斑斑的陌生人,却也同样拥有漫长的生命。希望、失落、怨恨、迷茫…种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地冲撞着,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石松静静地观察着她剧烈波动的情绪,没有打扰。首到她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他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又呷了一口,然后放下,动作带着一种结束谈话的仪式感。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
“张小姐,茶凉了。今晚就到这里吧。”他绕过书桌,走到张安琪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得到了一些答案,也背负了新的疑问。回去好好消化。等你变得更强大,无论是内心还是能力,能够真正理解和承受这一切的重量时,”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如果那时你心中仍有迷雾,再来找我。”
张安琪抬起头,眼中情绪翻涌,复杂得难以言喻。她站起身,对着石松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
“谢谢您…亲王殿下。您的恩情…我永世不忘。”她顿了顿,像是在对自己起誓,“您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石松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微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张安琪单薄的肩膀,力道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去吧,孩子。命运之河才刚刚开始流淌。你手中的桨,才刚刚握紧。前路漫长,充满未知的风景和风浪。记住今晚的答案,但更要记住,你的人生方向,最终要靠你自己去探寻和把握。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海阔天空。”
张安琪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嘱托刻进心里。她最后看了一眼石松深邃平静的眼眸,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又带着一种新生的沉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书房雕花木门。门外走廊幽暗的光线涌了进来,将她纤细的身影吞没。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书房的烛光与静谧。
她站在空旷而略带凉意的回廊里,夜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身后是歌舞升平的晚宴喧嚣,身前是深不可测的茫茫夜色。母亲的面容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父亲则如同一个模糊而矛盾的幽灵。未来像一幅刚刚展开一角的画卷,充满了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白和无数条岔路。心中五味杂陈——有找到母亲下落的狂喜余波,有暂时不能相见的深深失落和不解;有得知父亲消息的复杂怨怼与一丝丝奇异的好奇;更有石松亲王那番话语带来的沉重压力和对未来的茫然。她抬起头,望向皇宫高窗外那片深邃的、缀满星辰的夜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夜露清香的空气。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但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助。
**是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脚下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