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朱魄隆不禁目瞪口呆。其实他自幼从军，早期也因此生过疑虑，甚至也问过师父，但师父要么叹息不答，要么厉声喝止，从没给过他明白确切的答案。后来虽不再问，但自己也沉思过，可答案虽好像摆在那里，却似不敢抑或不愿去揭开，何况他更无这般放胆和仔细剖析过--此刻他突然觉得，花师傅的话虽难听刺耳，却有几分道理。

朱魄隆叹了口气，他不愿违心打诳，只得黯然道："此事千头万绪，但总的说来，并非我大明兵将不成，而是大都毁在两件事上--一是奸臣掣肘，二是钱粮不足！"

花师傅接口道："阁下虽没说出主因，老肥也能解得，反正哑巴吃饺子，大家心里有数就是了！而你所提这两件原也靠谱，算是切中要害--不错，严嵩、赵文华奸佞之辈，害死谭纶，冤狱胡宗宪，掣肘俞大猷、卢镗......这等作为，岂非等同暗养倭寇？俗话说蚁多都能咬死象，凭什么？凭的是万众一心，是众志成城！想大明确也兵多将广，即便没有奸臣当道，但粮饷拖欠，已成公例，更军备不齐，船小炮少，"驭风"此等轻舰，已是东海第一，还要靠辽东李成梁资助军械......嘿，钱粮即军心啊！兵无军心，除似阁下这般少数热血男儿，谁愿拼死杀敌？即便钱粮支下，也只怕未到军士手中，已大半流进了贪官污吏的荷包吧？"

朱魄隆听在耳中，只觉句句针扎，不觉呆若木鸡，再无一丝劲头与花老肥争锋。

花师傅朗声道："今有我天仇盟，志在扫平东海南洋，收诸岛国而称王！剿倭灭贼，安平四海，自是份内重责。况我盟有战船逾百，重舰十余，巨炮火铳，皆远购于佛郎机诸国，并量身定做，都是至新犀利之器，更九蛟八怪，系智勇俱全之人，盟众数万，尤不乏能人奇士，最重要者，我盟钱粮无数，富可敌国，胜却大明水军远甚--只因时机未到，我盟实力不宜外露罢了！一句话，阁下若能力争为我天仇盟大龙头，手上有这一股龙虎之兵，那么杀倭、剿贼，何在话下？尤其上劝老东主，下伏九蛟八怪，镇抚我天仇盟永远不反--达此三果，正所谓"一箭三雕"的报国之道呀！"花师傅意犹未尽，靠近朱魄隆身，轻轻说道："阁下知鄙上仅有二女，绝无子嗣，今后......这天仇盟岂不就是你的？到时阁下想称王便四海称王，想回中土便携诸国还朝，不世奇功，风光无限，谁还敢有一个不字？这般为之，岂非是真正的忠君爱国？"

朱魄隆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几欲笑出眼泪。

花师傅惊喜交集，满怀期待地望着朱魄隆，那一直静默闻观的二小此刻已站立，紧张束手地望着朱魄隆，还有那浑身包裹得似粽子一般的宝庆，一双雪亮之目也从绷带缝中眨也不眨地望着朱魄隆......大家似都在等着他的一句回话。

朱魄隆笑罢，长吁了一口气，凝视着花师傅，徐徐道："前辈，晚辈本江南一村儒之子，幼年愚顽无长，被逼出家求生，偏又横遭倭寇灭门，海贼掳俘，官府死牢囚禁，可谓灾星高照，厄运随身！后于军中长成，也只因打过几仗，虽积累几许经验，却未精研过半本兵书，总的说来，可谓文不成武不就，空负浮浪虚名！平生只喜披坚执锐，提刀悬头，财不留手，酒不过宿，孑然一身，命如草芥，实不知哪天当死，从不作三日之思。不料此番奉军令走这一遭，稀里糊涂间风运竟然转向，虽几遭灾磨，却得遇几桩天大造化--尤其这一桩，在花前辈口中，诱人之至啊！"

花师傅面色不由变得冷峻，静静地听下去。

朱魄隆又微叹一声，虚眼看向窗外，心平气和地道："恕我直言，也许是前辈与晚辈有缘，因此厚爱之至，也许是前辈胸有盘算，晚辈恰符你心中棋子。人在江湖，与刀头舔血相比，这些皆不足为奇，晚辈也不以为意，纵使前辈投我所好，扯耳大灌"报国"迷汤，也不算过分！话说回来，哪怕你方才之言，有一半是真，不！有三分是真，晚辈即便是烂泥顽石，也应当头点如啄，心向往之！只不过，晚辈还是恐负所望，不敢从命啊！"

"唉......"二小不约而同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之上，丧气之极。

花师傅却似听出味来了，转动着小眼珠，呵呵一笑，问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即便不成，也是命数使然，老肥自然失望，却不会再强人所难。只不过，阁下还有何顾虑？不妨说来听听。"

朱魄隆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师傅，声音渐重道："晚辈不从有三，一曰难容，二曰不耻，三曰发梦！"

花师傅眉头一皱，随即又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