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三层广厦又一次出现在衣衣眼前。仍旧有时隐时现的筝瑟之声,有似花非花的蛊惑香气。雕梁画栋,飞幔轻舞,却又不失贵矜。贵矜?衣衣暗笑自己的感觉。
没有从正门入,马车一路绕行到了旁边巷子,一直抵达一扇院门。这院门是乌漆的,像许许多多街上的大门一样。护卫唤衣衣下了车,带着她走进已经敲开的院门。
院子里是鹅卵石拼路,两侧竹林延伸,直到回廊。回廊正迎上来一个翠色袄袍的姑娘,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窄肩瓜子脸,眉细细的,鼻梁秀挺,眼睛却深得不似汉人。一把声音脆甜:“布六,人接来了?”
“来了,”领头的护卫回答,“阁主在等?”
“阁主有事出门了,吩咐我们接过她去。”姑娘转向衣衣,对她肤色并无任何好奇,“路上辛苦?”
“客气了,还好。”衣衣抱着琴不好行礼,屈了屈膝。
“那便跟我来吧。”她说着,对布六颔首,然后引衣衣前行。
衣衣对四个护卫欠身,跟着那姑娘上回廊去了。
衣衣一路琢磨,大致判定这一片不知道多宽广的宅院是坐北朝南的。回廊是向上到达一个楼台,然后又下坡向北,总的来说是往后面去了。路上碰到几个年纪更小的姑娘,有着窄袖交领褙子的,有穿棉比甲的,年纪不等,都跟这姑娘招呼,完了不忘打量一下衣衣。这姑娘放慢些脚步,对衣衣道:“忘了知会你,我叫呼雅,是樱桃阁副管事,唤我名字就好。你可是叫龙朝露?”
“正是。”衣衣回答。
“阁主吩咐过了,进来的不论何人,都要改名字,你也不例外。或者说,阁主特别叮嘱过,你要改一个名字。你读过书么?自己起一个就好。”她看她一眼,微微笑。
“我叫衣衣好了。”衣衣说。
那呼雅却笑着摇了下头:“不成了,阁主说,送你来的贵人有一个条件就是任何人都不得唤你衣衣呢。”
“贵人?”不用说了,肯定是玉弓将军。衣衣叹息,那人是怕她过得太舒坦还是谨慎到事无巨细。
“慢慢想,不急的,明天告诉我们也好。”呼雅说着,又走到前头去了。
七拐八拐,穿过假山幽径,路过一方题了“水鉴”之名的池塘后,终是走到了一个不大的院子里,这院子跟进来时的风景可大不一样。青砖地面,瓦房四围,一排水缸罗列,三四个人在几间屋子出出进进,手里拿着各色衣衫水盆木桶,忙得脚不沾地。
呼雅拍拍手引起她们注意:“裴娘呢?”
“来了来了!”裴娘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这时一边擦着手一边从东屋跑出来,“哟,雅姑娘,这是谁呀?”
“新来的人手。阁主派的,你们不是一直说忙不过来么?”呼雅对裴娘倒是有两分亲热。
“是了,入了秋以后洗衣服可是比夏天难多了。这下好了,只是这孩子稍微小了点,能担得起么?”裴娘倒是不介意她黑不黑丑不丑,只是对身板有些怀疑。
“你慢慢教吧,阁主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呼雅不以为然。
“你叫什么名字?”裴娘看着衣衣怀裹着琴囊里的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我叫……呼雅副总管说要改名字,我还没想好。”衣衣解释。
“她可是最不喜欢人叫她副总管,说是听着老。”裴娘半真半假地道,“不愿直呼,就也叫雅姑娘好啦!”
哑姑娘?衣衣头皮麻了一下,也只有点点头。
“那人就交给你了,我前院还忙得很,回头再来看。对了,我那件月华裙仿佛掉色,你要亲自上手啊,不然我不放心。”呼雅对裴娘道。
“好说,你去忙吧。”裴娘点头。
呼雅对衣衣道:“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告诉裴娘就好,阁主回来我自会禀报她,有安排再知会你。”
“劳烦雅姑娘。”衣衣欠身。
于是呼雅风一般又走了。
裴娘绕着衣衣看了一圈,问:“以前做过活没有?”
“洗衣做饭,打扫庭院一类都做过。”除此之外,还采过草药,做过饭,种过茶叶,织过布匹,前些日子还学了骑马练过武……但是这些显然与目前情况无关,衣衣没说。
裴娘颔首,拉了她一只手看,摸着一层薄茧,说:“倒是干活的手。”
衣衣陡然想起与鬼戮上云崖的那日,他攥着她的手说的话。“以后要好好爱护你的爪子了,再粗下去就不像女人了。”没来由心里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