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月仪是再也医不好的了,她本来是那样令他赏心悦目,就是被韩平那厮弄脏那么一点点,就像如纸般薄的瓷胎破了一丝缝,但他还是要她。可是现在,她完完全全地碎了,碎得不成形状,他从她的美丽里看出狰狞的疯颠来,他不再要她,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据戴氏家史记载,因时局混乱,内匪外侵,不堪搅扰的戴氏一族于第三年春天收拾细软,举家搬迁到四川去,留下了一对看门老夫妇和那空空初放花朵的紫园,走得干干净净。
不,还有一个人没有走,那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戴家长小姐,她没有在西迁的队伍之中,而是留在了这生她养她的紫园里面,她的情感和疾病像花根把她牢牢地牵住了。再后来,日寇到了这里,杀掉了看门夫妇,把这里当做驻军所,但他们没有在紫园待上多久就被赶走,这里也就一直荒芜下去。
戴家小姐便成了这个院子里一个长久不灭的阴魂,鬼子走后,有人说在这园子里看到过她,但更多的人都相信那只不过是她的鬼魂。又有人开玩笑说疯子是不会苍老的,她直到如今都身穿那件紫花旗袍在园子里转悠呢。
可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凭我的直觉,她当然是死了,但是还在紫园里面,并没有随那些花花草草一般归为泥土,她对衣服近似于变态的爱断送了她的一生,我更相信她对自己的爱情丝毫没有主断的能力,她只是凭着衣服爱人,除了华服,她什么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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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
昨夜,下了一场雨,零散几许落花,有积水从瓦隙里一滴滴地落下来,叩响在石面上,空气如洗过一般洁净,依稀闻得见紫藤的芬芳。那个疯掉的女子仰面站在屋檐底下,用干裂的嘴唇接着滴落的雨水,漆黑的额发已经湿成几缕,浓艳的大牡丹旧作陈香。我推开花窗,感知到她寂寞的香气,不觉悲从心生。
紫园客栈只占原来戴家花园的三分之一大小,本来那家承包公司已把花园全部拿下,准备完整修造利用,可谁知在推倒一座土墙之后,却发现了埋在底下的一批明清珍宝,大多是华丽的青花与粉彩瓷器,还有几幅字画,想来是这些大件又不实用的东西在戴氏逃亡的时候没能带走却又舍不得随意处置,便把它们埋在了地下,到了现代,这些艺术品全成了比黄金白银更加贵重的国家宝贝。为了保护后来紫园中可能有的更加贵重的文物,剩下的三分之二院落和花园全部封存,于是,在穿过诸秀园之后便是一片陈旧萧索的模样:紫藤已经长成碗口粗,皲裂出许多的伤痕,有枯萎的花串在微风中摇曳;荒弃的盆景红瓦破碎,和泥土融为一体,窗棂缺了白鹤的翅膀,蛛网密结;虬枝横生在石板路上,绿草萋萋。游人们往往走到这里便掉头而去,公园方面也在这里竖了个“游人止步”的牌子。
我执意要过这个院子,谁知这个主意竟让我穿过那个五十平方的花园用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而里面的大院小院相叠,花木从生,让我找不到方向。
我慢慢地越过横生的旧盆景,来到西院的月洞门前,紫色飘移的香气里散发着腐烂的味道,我看到她在这一片荒芜里浅唱低吟,旗袍的领和襟已经朽开,磨烂的织边露出污黑的粗棉线里子,可那牡丹却依然鲜艳,一如梦中的样子。她是这荒弃的花园里枯死的紫藤尸体,泥一般柔软的暗香随岁月化作腐土,堆砌在这几天因雨水而崩塌的墙边。
我在那里看见了别于新鲜泥土的杜鹃花朵,在风中颤抖着,像被一只从泥土中伸出的手抚摸那样深情而剧烈。呵,不是,当我走到近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花生长在一口枯井的沿边,往下看去依稀可见拐角下去的台阶,而井却是先前隐在封死的墙壁中的……
我的发现让紫园客栈管理方很是注意,当年那一堆宝物出土的时候,他们并没能据为已有,让县文物局抢了先,但是现在,他们很快赶来搬着全套工具,清理井口,小心翼翼地潜入。
“你说这里面会不会又是戴家的藏宝库呢?”一个工作人员兴奋地问他的同事。“我想不会。”我说,“这不是中堂,是西院,小姐们的闺房,是储宝不吉利的地方。”“那为什么要把墙砌在旁边封住它,搞得这么神秘?”我笑笑,我想我在梦中已经知道答案了,那是戴家不能示人的剧痛,不可告之的哀伤——
戴家小姐的枯骨果然坐在栅栏的那一方,她穿着闪烁着暗光的衣服,长长的黑发零乱散布,旗袍高叉下唯见伶仃瘦骨,只有牡丹的绝色在手电的强光下潋滟流布,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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