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窦副将,您已经是本官所见之人中,一生鲜少犯错之人了。"
宋箫默了一瞬,还是说道:"您没有多余累赘的慈悲心,手段果决丝毫不优柔寡断,整整七年,也足够沉得住气。但从为人处事上来看,宋某几乎可以这样说,您每个危急时刻所做的每一个判断,都是无比精准的。"
"怪就怪在,早在七年前,窦大将军死的那一刻开始,窦家的颓势早已是不可遏制,这一切都是必然。大势所趋,又何必如此不甘。"
窦南筝的手,一点一点,攥得更紧。
宋箫垂眸,看着地上刺目的血色。
"还是说,您其实一直,也注意到了。"
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宋箫微微低下头,眼光一点一点上移,盯着窦南筝含泪的左眼。
"您所犯的,唯一的错,却也是最致命的错……此后,您穷尽一生,却也无法弥补挽回。"
她的手,从腹部缓缓移开。颤动着,抚摸上心脏的位置。
天空中,厚重的云块遮挡住日光,斑驳的阳光不再,整个世间,仿佛都要暗淡下去。
"其实,虽说冒昧,宋某却也是有一事,一直都不得其解而欲问之。当然,并非一定想要得到您的回答……"
"——您当初,为什么没有戴上那一顶凤冠呢。"
在一切都那样顺理成章,在利弊关系如此显而易见的情形下,在一切都能够唾手可得的境况中。
您那样在意宗族荣辱,为其可尝尽人世间极辛极苦之滋味。
为什么,却没有在那个时候,顺时应势成为皇后,诞下真正有窦氏血脉的皇子。
"谁知道呢。"
日光乍现,南筝抬眸,望着明媚的天色。
大抵,人安乐惯了,就总是要生出几分反叛心思,想去追寻那更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宋箫若有所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眼角含泪,他看着她的侧颜,第一次觉得,无论是谁,即使,是窦南筝这般的人,也是曾有过寸尺衷肠的。
"可是啊,宋廷尉,在这世上,谁不曾犯下过错呢。"窦南筝退了一小步,摇着头,面无表情转过头来。
她的眼中透露出的,意外地并非肃杀之气,而是一种古稀之人方有的垂暮之色。
宋箫望着她腹部伤口,微垂头似是认同,尔后缓缓背过身去。
他眼光却悄无声息地斜睨着某一侧,忖度了片刻,眼中一片黑影一掠,他伸手擒住雀儿,取下雀儿脚上的布帛。
饶是他,也禁不住身躯一震。
天梧寺大火。
怎么回事。线索刚刚指引向天梧寺,那便起了一场大火。宋萧若有所觉,猛的抬头望着窦南筝:"你……"
他还来不及做何反应,脖下一疼,南筝的刀刃已经搁置上了他的肩上。
宋箫眼色渐沉。
窦南筝定然是去过了天梧寺。她……可是查出了什么。
"现在,我知道得只怕比你更多。自然也不需要你再同我多言忠告,我只问你一句,行夜曾告知,我在这世上,除了窦五侯爷,还有尚存于世的亲人,此话可真?"
☆、第一百而十二章。耿峣之心
蓦然,宋箫感到身后不远处,一道迫人的视线。
他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树影下,邓骘犀利的双眸。
“宋大人。她……现下何处?”
宋箫眉头微微皱起。
扑通一声,窦南筝几分体力不支,半跪下地,失血过多,绵软之身终究难以支持。
-
温室殿,侧殿。
烛光明晦闪烁,镶玉的香炉中,一丝袅袅的烟腾起。
刘肇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卷金线龙绣玄帛,静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床榻之上的女子缓缓睁眼,他的心也蓦然被攥紧一瞬。
“归……荑。”
她眼神迷离空泛,脑中还是一片混沌。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经过昨日一夜的惊险,如今,她已是性命无虞,只是。
刘肇的眼光淡淡撇过被褥中,她双腿的位置。
这一双腿,已是无常人之用了。
他心中如利爪在细细地抓挠,面色上却依旧看不出什么,只是又轻唤了她一声:“归荑。”
过了好一会,她转眸看向他。
却好似一瞬间跌进他漆黑如墨的瞳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