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香炉被长袖一挥而落地,炉内的香薰洒了一地,风吹入大殿,将白灰吹拂起如淡烟,沾在刘庆的青墨色的履头。
侍从们匍匐一地。
刘庆赤红着眼,立在殿中央,呆站了许久。
“当年那个侍从……不,不对,那是个女的。那个细作,名为……名为……”
跪拜在他面前的人接着道:“殿下,姓易字子虚。”
“竟然没有死……竟然……没有死!你们这群废物!”刘庆一脚狠狠地踢了上去,提起了此名,刘庆更是背脊一片发凉。
彼时,西绒还活着,还是他的清河王侧妃。当年此人以地方上谏的名士为路子,进了清河王府为门客。刘庆对彼时瘦弱的少年郎君还是有些印象,是个谦和怕事的人,性子懦弱得紧,虽说脑袋灵光,却到底算是中庸之人。
此后不久,窦家的变故便发生了。再后一年,西绒生下了孩子。而耿姬也即将临盆,她非善与之人。
因此彼时的清河王府,亦是一片暮气沉沉。
但不论清河王府如何暮气,终究是铜墙铁壁,透不进一丝风来。也便是在刘庆有次自信之时,挽金阁时常被召来清河王府作乐的一位舞姬落了块帕子。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巧的是,这帕子料子上佳,是进贡的青绸,打眼得紧。便是刚好给清河王妃耿姬看着了,发觉了帕子里的异样。
将帕子放回原处,命了人盯着,便看到了这位子虚少年,拾起了帕子。原本只是在想大抵不过私相授受,查了下去才了不得地发现,这姓易的是个细作。至今已然不知套出了多少消息来。
在清河王府整整三年,竟未能看出,这唯唯诺诺的少年郎是个细作。
将姓易的拷打了整整九日,却不想这又是个红钗裙。红钗裙也了不得,愣是未能吐出只字片语。又不得轻易打死了她。
却是在此重伤之时,清河王侧妃西绒殁了。
清河王府瞬间乱做一团了。趁着乱,这位易氏子虚,便逃出了清河王府。刘庆视此为绝大之事,足足命了五个暗杀死士追踪。
不出四日,死士拿回了那易姓者人头,此事便也算了结。只是直到她死,刘庆仍旧不清楚,她究竟是谁安□□清河王府的细作。
不知也算不算得巧合,那细作所探入时,正是清河王府多事之秋。
而事情到了今时今日,刘庆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并且得知,当年的那位细作并未死,在潜伏了三年后,又于三年前,探入了同样是铜墙铁壁的邓将军府。
而在此之前,她曾是邓太后身边的内殿婢女仙宁。
仙宁,易子虚,白汀。
三个面貌,性子,乃至气度窦完全不同的三人,真的有可能会是同一人吗。
“刘肇……刘……肇。”刘庆咬紧了牙。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早在,窦家极盛之时,刘肇就已经注意到他。彼时,他不过是个分毫实权未握,沉溺风花雪月的清河王殿下,如何便引得了他刘肇的注意。
竟然将原本插在窦太后身边的细作抽身,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入了清河王府。
刘肇身边,竟还有如此锋利的一把刀。
当年的易子虚,究竟知道几分清河王府内的事。不……她应当是没有那么清楚的,否则为何整整七八年了,刘肇都风淡云轻一无所知的模样。
可究竟是为什么,九年前,那可是在九年前!那时候窦宪还是大将军,那时候连窦瑰都还未及笄只是个徒有虚位的五侯爷,那时候,窦南筝甚至都还未和耿峣完婚。
此时此刻,刘庆心中空虚无底。
他才发觉,他从始至终,看清了这位帝王。
他手中握着怎样的兵刃,自己前进到哪一步他才会挥刀,他打算挥刀时用几分力气。刘庆都完全无法预测。
他只能选择进,亦或退。进了,就要预备着随时招架他的刀刃。
刘庆确认,在那个时候,他必然是将尾巴藏得极好的。只是刘肇年纪虽小,对朝堂形势的预见力,身为帝王的直觉与判断,乃至于他的面面俱到的把控,俨然到了令人胆han的地步。
“进宫!”刘庆大袖一挥,踏出两步,猛地站住了,“不,去宋廷尉处。”
这刀子,一定是如今砍。易子虚,十九□□跟着邓骘去了西境拦耿峣平羌人之乱。
邓骘……邓骘,还是邓骘。邓骘的妻子是窦氏遗孤,倘若邓骘手中真的有窦宪当年的半璧兵符,那耿家,决计是拦不住邓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