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她起初一声不响的只顾低头沉思,等我再催促时,就不耐烦的说道:
“不到前线去,我没有心情唱!”
“要是姑娘们沉默着不唱,”我幽默的说道,“简直辜负了春天。”
“我觉得春在战壕里,这里并没有春天。”
于是我们不再说话,又经过了一道岗头,走进了我们驻扎的小村子。
吃过午饭,快要出发的时候,我试着用话来安慰琳。但她比我更聪明,不等我的话说完,就用一种倔强的口气对我说:
“我不愿听你的大道理,我知道后方的工作也要紧,但谁也不能禁止我时时刻刻的希望到前线!”
“同志们跟随着行李沿着公路前进。”我因为要送琳回演剧第四队,便只好绕道从魏家小湾走。细雨从午饭前就又继续下起来,如今简直像一张幕遮着无边绿野。我和琳的大氅被细雨淋湿了一多半。
琳一路低着脑袋,一声不做。仿佛深怕我会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她的悲哀。我默默的陪着她,心里浮起一段美丽的回忆。大约在半月以前,雨下得比如今还要紧,我扶着琳从襄阳西门走出东门,走过浮桥,走回樊城。我们的衣服全湿了。因为琳的脚有病,在十里漫长的青石街道上不断的滑着和跌着,琳的头上包着一块带有小白花点酱色印度绸,怀里抱着几枝含苞未放的粉红桃花。每次跌落一个花瓣,琳总要埋怨一声,那时候她曾用天真的口吻告诉我:她第一是爱惜生命,第二是爱惜花子,然而却情愿把生命献给这革命战争。
我陪着琳在细雨的原野上,心里又浮起来另一段美丽的回忆。两个月前,一个春雨潇潇的早晨,我和两三位同志,骑在马上,披了一身雨丝,沿着江边嘚嘚的向隆中走去。一匹红马上驮着那位富于音乐天才的女孩子,她在沉默时总是咬着嘴唇,对着人露一丝像春风一样温暖的微笑。雨珠沿着我的帽檐一个挨一个的滴落着,有时雨珠挂在帽檐上还不曾落下来,我就用指头轻轻一弹,让它从我的马头上边飞过去。那位女孩子的脸颊被这初春时节原野上的寒气兜得嫩红,雨点挂在脸颊上,叫你想起来带着露珠的熟苹果。我在马上回过头去,看见她的一双大眼睛,含着忧郁和幻想,正对着远远的山峦出神。
“喂!你在想什么心思?”
“我今天还要去慰劳伤兵,我不愿同你们去玩了。”
“玩一天有什么要紧?”我劝她说,“我们今天的生活简直是一首诗,诗要做就做完,只开了个头儿多没趣味……”
“不呵!晚上同志们一定会批评我……”
这女孩子就在一个月前,带着她的微笑,她的热情,她的天才,随着我们的出击部队到敌人的后方了。
我同琳走到第四队驻扎的院子外,我没有敢同她握手,低声的说道:
“琳,我走了。”
“你走吧,前线见!”
她也低声说,说毕后把头一点,飞快的走进院子里。
我心上突然一轻松,迅速的走出了村子。隆隆的炮声和雨中行军使我感到无限的兴奋,我跳着跑着,手杖在细雨中被挥舞得呼呼作响。
春在绿野上欢笑着,在我的心头上跳动着……
一九三九年四月于厉山
(原载《淮流》一九四〇年第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