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一盏长明灯点在我顶门处,火苗轻颤。黎明前的天空,幽华天幕无数流星旋转着收入长明灯芯,火苗愈发大而亮,照在我满是狰狞血污的脸上,有种惊悚的恐怖,真失美感啊,我忍不住报怨。
东方渐渐呈现鱼肚白,一笑老怪面上奇异地抽搐了下,“子娆,千真是不是说过,天光一露聚魂灯就失了收魂力……”
一线天破出第一缕曙光,绝尘庄在接近可闻天人私语处,光线到达的距离比尘世一切地方都要快要早。我侧脸望过去,一线光正好投在我面上,冥冥间暖且强大的力量予须臾穿透溶化了我。
我看着自己下方的肉身,穿的是白底锁边的衫子,领口袖口扎染着碎粉桃花,极艳的粉桃,坠落、凋零,晨风吹过,蓬蓬飞起漫天的落红,像血沫子似的溅了人满头满脸。衫子底下那副皮囊,被勒风抱着,他极不甘心地勒紧了,但是没有用啊,晨光一落到身上,蓬的就化作了鳞粉,闪闪烁烁地,闪闪烁烁地从他怀里飞出来了……
我低脸去瞧勒风,真是漂亮的男子呀,可是我没法子留在他身边唾涎其美色了,真可惜。这么想着,我微微抬身看向龙儿,他意外地冷漠,冷冷地瞅着我消失的身体,半空中我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终至溃散无踪。
……
有人在哭。
我翻个转身,还在哭,又翻个转身,没公德心的,你还哭!
猛得抬起身子,面前的人浑然未觉地哭着,抬眼定定睛,喝,满山遍野的哭客。伤透了心的哭泣法,哭得人心烦意乱。
我见左手边边有座坡,便往那边爬。爬到顶上往下看去,不由呆了,满满如火如荼的花朵,红得如焰火。那样美,美到凄惶。心里顿时被什么东西捏着攥着挠着,忍不过的难过,便拿袖盖脸也随着哭了。哭了半天没了力气,把袖子绞了绞,绞出一滩泪水,很是迷惘。
花丛中飘起数朵蓝幽幽的火,依光可瞧见一条花径小路,婉延的朝着黑暗处延伸。心里升起古怪的熟悉,不由摸索了过去。不消几步,迎头一面牌楼,过了牌楼兜头一蓬风,直刮得人侧过脸去。
水音。风里吹来水音。细细的一浪一浪。
待风过定睛,一条清亮的河横亘身前。
这边如此寂静,与坡那边喧哗的哭泣竟竭然如两界。
那片舟正静静泊在渡口,我脑中陡然雪亮起来,全身筛糠似颤抖,却不是冷的。我想,我再不会觉得冷了。
舟上的人背对着渡口,此时正回过身来,“比平时早许多啊。”
我看得分明,那是个佝偻瘦小的老人。见得他,心底又不确定起来,便问:“这是忘川么?”
老人抬眼看我,细小的眼,清清湛湛,“你知道?”
我心里又难过起来,“那我果然是死了。”
他持起青竹稿,点着岸边,“上来吧。”
我脚踩在船板上,又收了回去,在老人疑惑的眼里,哇的蹲下身又大哭起来。
“怎么?哎,怎么又哭起来了?去了望乡台,怎么还哭呢?”
我大哭不止,衣袖很快又兜了一袖泪,绞绞干,继续哭。
那老头围着我转了转,十分疑惑,“简直没完没了了,那你再回望乡台看看尘世留恋的人吧。姑娘?不要哭了,生又何喜,死又何苦呢?就是像你似的,一遭遭贪恋着生,望乡台那边才鬼满为患,这边却冷冷清清。”他抱怨,“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秦广王削去引渡职了。”
我捧着袖子抽抽嗒嗒看他,“你……怎么这么老了?”
“咦?”老头古怪之极地皱起眉。
“几个月前我来时你还是个少年郎来着。”我坐到船板上,脚荡在忘川水里,抽抽鼻子没精打采地说。
“有这等怪事?我到此处任职便已经现在这副形状了。”
“没有没有。很年轻很帅的一个男人,我记得清清梦楚的。”想着又伤心起来,“本来我以为还可以和他攀攀交情的,谁想到我这回真死了,连帅哥也不给我看了~~”。
“我在这边守了几百年了,从没换过人。你怕是记差了。”老头见我伤心欲绝,挨着坐下来准备认真开导我。想来是生意果真冷清极了,才有心思陪我聊聊天。
“要记差也轮不到我记差,”我瞟了眼他老态龙钟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可惜龙儿这回再追不上我了,不然他可以作证。”想到龙儿,又一阵伤心,趴在船板上号啕。
老头被我哭得没法儿,“回去吧,回望乡台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