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馀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一首《菜人哀》,写尽了悚然辛酸事。
……
庄寒走后,庄雯在钟灵怀中痛哭不已,劝慰了半日方才好转,只是整个人不言不语,垂着脑袋就像一株没精打采的,被风雨欺凌后的蔷薇。
他们兄妹是彼此世间仅剩的一个亲人,关系自然要比一般兄妹更要亲厚数倍。如今庄寒为求学远行,她知道这是天大的喜事,亦是读书明理求取功名的正道,只是还是难掩分离之悲戚。
钟灵看在眼里,心中也不落忍。对于庄寒,她自觉已经付出很多,好在他也实在争气,虽然有些分离的不舍,但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心中虽然有点难受,但是等有点正事一冲之后便可以丢掉不理了。
但是庄雯的悲戚是她看在眼里的。
孩子难过怎么办?她已经劝了半天,能说的话都说尽了,那还能怎么办呢?
恰逢人牙薛瑞娘再度登门,钟灵算是见到了救星,连忙对身边一个姿容极美的丫头道,“碧珠,快去吧姑娘叫出来,也让她跟在一边学着掌掌眼。”
那个名唤碧珠忙应了,快步去请庄雯出来。
且说这个碧珠和钟灵还算是有些缘分在身上的。
钟灵随着众人在城外布施,没有标新立异,杂面窝头,泛着油花的白菜汤,一碗驱寒防瘟的汤药,晚上的粥里夹杂着些沙,并不干净,那些不是过得极苦饿惨了的人是不会来喝得。这就是她能做的全部了。相比让一部分人能活得舒服,她更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那日她和商徵羽出城巡视,却正见到杂草丛子后头有一伙男人正在围着一个女子轻薄。
虽然孟知府已经极力派遣衙役维持秩序,但始终人手有限,难免会出现一些龃龉腌臜之事。
碧珠便就是她出手救下的那个姑娘。也是从碧珠的口中,她才知道了更多有关水患的真相。
“……都说最严重的是河南道,可河南道好歹有朝廷派遣的官员,还减免了赋税徭役,又有大笔的救灾粮草,虽说各级官员也有层层盘剥的,但是听说有一位钦差大人在,他们总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我家……我家是河南道周遭,却不属于河南道,同样的灾情绵延,却因为人烟稀少不受重视,现在几乎是十室九空……”那姑娘说一会儿便要停一会儿,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最为痛苦不堪的回忆,需要积蓄一点力量方能继续。
“若是太难过就不要说了。”钟灵又不是那种刑讯逼供的酷吏,没道理这样为难一个小姑娘。
然而她却摇了摇头,“今日能够承蒙姑娘搭救,已经万分感激,只恨自己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不过是说一点经历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她又歇了一会儿,饮了一口油茶后方才继续说道,“我家原先也有几亩薄田,跟着父母和哥嫂生活,因着父亲考中了秀才不用交税,家里日子倒还过得去。可是天灾当前,一场洪水便夺了父母性命,连尸骸都找不到……本来也想着靠家中存粮挨一挨的。可夜里却来了一伙贼人,将我家的粮食悉数瓜分干净了。若不是我和嫂子藏得隐蔽,恐怕也……”
有些话,不需她言明大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没有报官么?”相比钟灵和商徵羽这种千年狐狸似的人精,庄雯显然更天真一些。
姑娘苦笑一声,道,“哪里还有官儿呢?他们自顾不暇,城里城外贼寇不断,哪抓的完?况且那些人冲的那样急切,又径直是奔着粮仓去的,想必和我家自是相熟的,恐怕就是某个佃户长工也说不准。后来我们怕再有歹人,便和哥嫂上路来南了。我前几年由做行商的舅舅做主,定了一户余杭城里的人家,眼见着婚期将近,便存了投奔之心。”
然后便是一路艰险,姑嫂两个恐怕会被人污了清白,遂一直把自己弄得脏乱不堪,做男儿打扮,起初是极顺利的,只是后来哥嫂在路上染了急症(钟灵猜测是细菌感染之类的),没过多久就匆匆去了,便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可是急症和病痛却并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