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又说回到宴会当晚。
那天的晚霞极好,就恍若蒋哀兰离开陇川,往京城大明宫里去的那天一样。姹紫嫣红的霞光在天空里徐徐舒展,铺陈开来,照在那些如火如荼的石榴花上,更加的璀璨辉煌,流光溢彩,就像是上元节时绽放在半空中的焰火。
孟夫人的车驾到时自然是由钟灵亲自接待。钟灵原先想着自己的原身,本来想要避一避的,后来却也释然了,在余杭城里住着,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了去了,总不能次次都要小心避让,那样才显得心虚。
故而她也不躲了,索性垂首以待。
蒋依兰由葫芦和葡萄两个信重的婢女搀扶着下了车,这原本是极平常的一日,却见迎面便走上来一个衣着雅致贵重的妙龄女子,朝她见礼,“民女钟氏,给孟太太请安。”她微微福身,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脖颈,别说是男子了,她一个女人看了都我见犹怜。
钟灵躲也不躲,一双眼睛灿若繁星,朱唇轻启,嘴角含笑,除却穿戴神态不同,那模样分明就恰似自己的庶妹哀兰!
若不是有风帽挡着,蒋依兰恐怕自己会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
她姓钟……她怎么会姓钟呢?难不成她就是那个钟掌柜!?
蒋依兰心下大惊,难怪孟知年先前犹豫了一会儿,原来不是担心她劳累,而是不想她们两个相见,难怪他对这个姓钟的女子生意大开绿灯,难怪凡是她的帖子,他总是颠颠儿地跑了过去,还将近日的宴席悉数交给她承办……!
冤孽,冤孽啊……
蒋依兰只觉得这些日子的美好恍如梦幻泡影,从心肺里渐渐漫起一股苦涩,连嘴角都是苦的,脑子里传来一阵嗡鸣,前天夜里的恩爱和感慨,都像是个笑话一般朝着她的脸上扇巴掌。
难道自己今生都要被蒋哀兰那个贱人的阴影所笼罩不成?
心里头惊涛骇浪,面上却很快恢复如初,不漏分毫。她听孟知年道钟灵在此次赈灾一事上出力颇多,自然不好当面打她的脸,更何况钟灵今日是受了孟知年的委托,她总不能塌自家人的台,于是便耐下心思,亲自将钟灵扶起来,“钟掌柜客气了。”
鉴于孟夫人年纪辈分和身份都摆在那里,钟灵也不好叫庄雯这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来陪,这样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便亲自送她入席,两个人走在前头,倒是蒋哀兰带的两个大丫头都退到了后面。
花园里的石榴和凤凰花开得艳绝,夺人心魄的一抹红,正中一盏硕大的玻璃楼阁灯,恍若冰雪雕成,只教人啧啧称奇。
“听钟掌柜的口音倒不像南方人。”吴侬软语,妩媚多情,钟灵若不是刻意,同这二者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蒋依兰率先开口,若说世间芸芸众生,难保没有几个长相相似的,可哪怕明知蒋哀兰已经随大行皇帝一同殡天,但她却仍旧有些恍惚。
毕竟前有香橼后有钟灵,蒋哀兰的音容笑貌宛若附骨之疽,劳劳地扒在她心头,让她怎能轻易释然忘怀?
“夫人聪慧,我家在北方,原在姑苏住了一阵子,才刚到余杭不久。”对于那些随便查查就能知道的,钟灵倒也没什么避讳,径直大大方方地回话,毕竟这种时候,越是躲闪掩盖才愈发显得自己心中有鬼。
“钟掌柜如此年轻便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别说是女子了,就连男子也是世间少有这番能耐,只是不知钟掌柜如今可曾婚配?”蒋依兰看不得钟灵这样妖妖乔乔,平时抛头露脸的女子,她不是香橼,手里头没有身契,也不是那个缄默谦和到有些自卑的哀兰,既不混迹于后宅之内,又得了孟知年青眼,倒是十成十的难对付,相比她长长久久的在外头走动,蒋依兰倒希望她赶紧出嫁才能安心。
蒋依兰这个人,看着聪明,实际上最为昏聩,若不是有生母素姨娘帮她筹谋打算,别说能成功嫁给孟知年,怕是早就被其他姑娘挤兑没了。当年蒋哀兰生母并不得宠,一个人还能引得孟知年和薛让二人对自己倾心,若不是后手不济被忽悠进宫,恐怕会别有一番作为,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钟灵只不过是瞧了蒋依兰一眼,便把她心中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因为自己的模样无比堤防,搞得如临大敌似的,殊不知钟灵就是她最最忌惮的蒋哀兰本人。
“夫人谬赞了,民女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哪有什么谋算。只是我曾经在玉帝真人面前起过誓,今生只想着要养育我一双侄子侄女长进成才,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便已知足了,倒是没想过要嫁人。”
钟灵说的情真意切,更何况也的确是她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