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十八年的道义文章，学了十八年的守法持正，却在成为画龙师的那瞬，顷刻化为乌有。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对自己有杀心，所以是恶？那若这人曾是自己的至亲至爱呢？

对自己温柔体贴，所以是善？那若这人欲屠天下百民呢？

张九岩想不明白，他捏紧茶盏，直至手心被烫得通红，这才意识到，该“叫醒”三哥了。

张九岩深吸了口气，起身将三哥的画像摊平。而后从怀中拿出画龙笔，想了想又拿了把匕首藏在左手。

落笔，点睛。

下一刻，三哥神情恍惚地出现在小屋中。待他回过神来，他立刻神色紧张地四周张望：“那些异士呢？那些穿着官服的异士呢？我现在在哪？”

“三哥……”张九岩轻声呼唤道，“这里没有什么异士官，只有你和我。”

一旁的傀儡师挑了挑眉，沏了盏新茶端给三哥，两指之间却紧捏着一根傀儡线：“还有小女子我。”说罢，微微欠身，一脸无害。

“九弟，你没被他们抓走？”三哥绕开傀儡师，径直走向张九岩，捏着他的胳膊左看右看，满脸的不可思议：“你竟能从他们手下逃脱，还毫发无损？！”

说罢，三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双臂喃喃道：“果然，老天选中你做画龙师是对的，你不仅武功高强、头脑灵活，还心地善良，连我这样的人你都能不计前嫌地救起……”

张九岩收起手中的匕首，略带心虚地开口：“你既是我三哥，我又怎会弃你不顾？只是……”张九岩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异士官为什么会突然闯入家中？爹娘呢？弟弟妹妹呢？”

“他们……”三哥想说什么，但一张口便声音哽咽起来，“他们……”三哥眼睛倏地红了起来，他低头捂住脸，想要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眼泪混着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像是猜到情况，张九岩只觉得心头压着千万斤石头，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试探着，胆怯又忐忑地结巴道：“是不是，因为我在比武大赛上……暴露了画龙师的身份，才给大家……带来了杀身之祸？”

“是不是……因为我不听爹娘的劝，贸然下山才带来这些祸端？”

“是不是因为我离开了家，才让大家遭此劫难？”

张九岩疯了一般自我诘问着，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淌。

自己多天真啊，以为跟爹娘断了关系就不会连累张家；以为家中人人习武就不会被图谋不轨之人伤害；以为救了凡人的自己是英雄，却没想到竟是害死全家的凶手……

张九岩心碎欲绝，此刻他恨不得拿出那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恨不得让三哥杀了自己向所有人赔罪！

“九弟。”三哥抬起头，轻声呼唤道，“跟你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你下山你离家，这些事情，早在你成为画龙师那天，就已经注定。”

张九岩终于稳定了情绪，他不解地看向三哥：“什么意思？”

“你下山你离家，这都是爹爹的计策。带你偷玉扳指、盗画龙笔、偷溜下山，都是爹爹让我这么做的。包括在比武大赛上特地赶来的爹娘，拿全镇人的性命威胁，逼迫你离开，也都是爹娘的主意。就算你那天不离开，他们也会想各种办法赶你走。”

张九岩整个人呆在原地：“为什么？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哥擦了下眼角的泪，轻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才能保护画龙师一族。”

三哥抬眼，定定地看着张九岩的眼睛：“九弟，你可知，爹娘并不是我们真正的爹娘。我们兄妹十一人，并非一母所生。虽异母却同父，我们共同的爹爹，我们真正的爹爹……他叫张冕，皇上的御用画师，上一任画龙师，张冕张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