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逃离了那样的生活，用一种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的方式。

她懂事，乖顺，听话，像一只被抛弃过又被重新收养的流浪狗，不敢放肆，也不敢表达自己的需求，似乎能准许她在这里停留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我知道她用属于孩童的，懵懂的眼睛却好像看透了这人间，而我却一点也看不透她，只能尽我所能，让她过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陆风眠日记《十三月》

宋迟的父母消失的毫无预兆，那是一个秋日微凉的清晨，父亲回来了却少见的没有喝醉。他落寞地坐在院门口，指缝夹着一根快要熄灭的烟头，望着枯黄坠落的树叶发呆。

宋迟忽然觉得父亲的距离又近了些，柳婆婆也喜欢坐在院门口，和她一起，嗑瓜子，摇扇子，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郁郁葱葱的树，一呆就是一下午。

于是她悄悄蹭过去，坐在父亲的身边，却又不敢靠的太近，长凳的两头，一个落魄的男人佝偻着身子，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侧头看着他，安静又乖巧。

那男人忽然动了，他站起身来，把早就熄灭的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接着他向宋迟走过来，这个壮实的男人俯下身子，将她小小的身子往怀里揽了揽——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拥抱了自己的女儿。

宋迟身子都僵住了，她从未想过父亲的拥抱，但此时此刻她真真正正被一片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环绕了，有些不真实，鼻尖一酸却笑出了声，她甜甜地叫他。

“阿爸。”

那男人的身子忽然僵了僵，如梦方醒一样松开了她，黑得像墨一样的眼珠子盯着宋迟，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来。

“对不起。”

风毫无征兆的刮了起来，地上的枯枝落叶都哗啦啦地滚来滚去，宋迟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又不敢继续确认下去，只能看着她的阿爸站起身来，替她摘下一片旋到发顶上的枯叶，在一片萧瑟的秋风呼啸中走出了院门。

她第一次开始期待父亲回家，那个温暖的拥抱是那么飘渺而真实，她贪恋父亲的温暖，恍惚觉得以往的那些殴打和委屈都不复存在了。

可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天天坐在长凳的一端等着，期盼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但再也没有过了。

这个男人在一句道歉后就离开了这个冷清的家。

母亲破天荒做了一顿美味的饭菜，自己却一筷子也没动，宋迟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坐在桌子旁边看母亲的脸色，后来却忍不了美食的诱惑，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开始扒拉。

见母亲没有什么反应，她才敢继续吃下去。

那位妇人就撑着头，看着宋迟吃得欢喜，小姑娘把肉块仔仔细细挑出来，都往母亲碗里放。

“阿妈也吃。”宋迟夹起一块肉，用力吞了吞口水，还是放到了母亲的碗里。

妇人站起身子，将粗糙的大手放在她的头上，揉乱了她的头发。

似乎那个温柔的母亲也回来了，但宋迟莫名其妙一股心慌，或许是父亲离开时也是那么温柔，她扔下筷子，扑到阿妈的腿边，小心翼翼又坚定地抱住了她。

可她还小，无法阻止一些事情，在母亲拍着她入睡后，醒来见到的就是陆风眠的脸。

她哭着找阿妈，却再也找不到了。

她终于以这种方式逃离了那个折磨她许久的家，可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空了。

她的世界变得更小，小到只有陆风眠一个人，坚定地守护在那里，像一尊遮风挡雨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