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站在阴影里的人，原来真的会被突如其来的光明灼瞎眼睛。

——陆风眠日记《十三月》

陆风眠尚且年幼，单纯的以为简简单单的一顿揍就能让坏小子们记住教训，但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往往滋生着更可怖的东西。

陆风眠也不知道，宋迟的秘密基地，那个秃了一块的大树下，那个小姑娘仍旧在那里坐着，呆呆地仰望着天空，数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来翩翩起舞的光斑。

她藏在宽大的树干另一头，顺利地躲开了那一块破绽，蜷缩着身子，仿佛和树干都融为一体，一动不动。

她仍旧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但她再也不会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

陆风眠带着宋迟回了乡村，那里早就变了模样，还是那个风景秀美的世外桃源，但地上却三三两两散落着垃圾，可乍一看去确实是像模像样的景点了。

宋迟拉着陆风眠的手，仰望着那棵熟悉的歪脖子老树，树冠仍然茂密，但全都挂满了红绸和铃铛，在风里东摇西晃，叮当作响。

她愣愣地抬头看着那棵陌生又熟悉的树，只觉得本身就佝偻着身子的树干似乎被那红绸和铃铛压的更弯了些。

“那是什么？”她问。

陆风眠揉了揉她的脑袋瓜。

那是人们对爱的渴望，是每一个人在平凡生命中所找寻到的一个小小的支撑点，这颗老树承载着他们的愿望，将每一个人的希冀都背负起来，坚定不移地伫立在那里。

宋迟看着旁边的银色告示牌，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并认不齐全，只依稀看出来是在叙说一个美丽的故事。

陆风眠凑过去看，那故事像小姑娘都爱听的童话，说的是一位天神爱上了一个凡人，他们经历重重磨难却还是逃不过天道，于是他们在这棵树下相拥，雷电轰鸣着追赶上他们的步伐，而被感动的老树俯下身子，帮他们挡住了这代表天罚的雷电。

他以为她会喜欢，可宋迟只是沉默下来，她望着那块告示牌，又转头看看那棵挂满了爱情向往和情人许诺的老树，垂下了头。

“他们撒谎。”宋迟轻轻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却一字不漏被陆风眠听了个干净。

“他们在骗人。”她叹了口气，并没有赞叹这故事的美妙绝伦。

陆风眠握着她的手，明明是温暖的，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是啊，十三月，他们在骗人，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无能为力。

他看着宋迟头发顶上小小的发旋，猛然发现同龄的女孩都比男孩要高些，只有她还矮矮小小，像个发育不良的豆芽菜，弱不禁风，比起去城市之前胖了一些，却还是瘦弱的，捏着她的手都觉得骨节分明。

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这样的不安直到看到宋迟的日记时达到了顶峰，那天宋迟趴在书桌前写写画画时被陆妈妈叫着出去吃水果，陆风眠站在书桌前，那本日记就那么不加修饰地躺在书桌上，大喇喇地敞开着。

密密麻麻的红色字迹刺痛着他的眼睛，字字句句都是绝望的话语，描述着她所经历的一切，她有多么爱他们，又有多抱歉。

他看得愣住，没发现宋迟就站在房门口，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蜜瓜，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漂亮的眼睛里充斥着懊悔和悲伤，却独独没有一丝责怪。

可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神采，空洞洞的，像沉睡着一滩死水，不起任何波澜。

仿佛已经失去光明。

她垂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悄悄退了出去，第一次走进厨房去，在陆妈妈诧异的眼神下多要了一块蜜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