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不可终日。
毕竟,阿布契郎,早就被粟末族人以首领接班人来看待了。
更何况,大屋作和阿玛格王蔻子嗣不旺。
年近三十,但膝下还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这,就显得更加不同了。
粟末这一支,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过异姓担任头人的先例。
大屋作和阿格玛,一时间犹如老了十多岁。
然而,大屋作做为粟末部的壮年首领,再难过却还得带领着族人,继续坚持和战斗下去。
东部的高句丽,正在虎视眈眈!
可阿格玛,却一下子被打击得失了魂魄,很快就熄了那份操持大门大业的心思。
她开始进入到一种反复自责、不断回想的蹉跎和颓废之中去了。
这,是一位已没了精神依托的母亲!
靺鞨族,有丧期无数的规矩。
什么意思?
就是不像汉地,丧期是有定数限制,比如七七之数、入土为安之类的讲究。
可是,看着那睡着了般心尖子似的孩子尸身,再看看自己如花似玉但现在已经憔悴不堪、整日抱子痛啼的爱妻,大屋作钢牙咬碎,强令族人尽快安排了葬仪。
说也奇怪,这孩子却一直是死而不僵。
明明已是东北八月的天气,明显有些冷凉了。
可他的身子,竟然一直不甚冰凉,且软软的不收了身子。
塞满吉,以及一同来自太原的家学夫子司徒先生,已经一再查看确认,孩子没气儿了。
可已经守了数十日的阿格玛王蔻、小侍女娥渡丽,还是死活不肯答应松手。
有时候,生命就是脆弱得像儿戏。
瞬息之间,便是天地相隔、阴阳两分。
每到必须选择松手的那一刻,人们才真正能体会到,什么叫人生的断舍离!
石台之上,大屋作强忍着心中万般留恋,狠下心来将早已瘫软的妻子,从孩子身边抱走。
粗壮的胡图鲁,也试图去扶娥渡丽离开。
却见她一把甩开胡图鲁的双手,朝着安静躺着的阿布契郎,陡然扑住跪下。
她泪水四溢,绝望的呼喊在山谷里回荡。
“阿郎,别扔下我!”
“你知道的,我永远是不会离开你的呀,阿郎……”
“别抛下我……”
……
石台之上,终究只留下了三个人,以及一具早就没了半丝生命气息的少年身体。
唱诗人塞满吉,夫子司徒友明,小侍女娥渡丽,死了的阿布契郎。
辫子和妆容,是娥渡丽整理的。
衣衫和包裹,是司徒友明整理的。
塞满吉,将阿布契郎的身体摆成仰面朝天、膝部弯曲、头部朝南之状,口中念念不休。
然后,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剔透的碧绿玉环,塞进阿布契郎的胸口。
接着,塞满吉又将一顶虎尾豹尾饰帽,盖在那张年轻的脸上。
当他伸出枯瘦的双手,隔着包裹孩子身体的衣帽,从头往下慢慢抚摸的时候,靺鞨族一次葬中的除毒仪便开始了。
除毒仪式,可能就是安慰亡灵,消除对凡世的毒怨,早日投胎吧!
只听塞满吉口中,开始悠悠吟唱。
“徒泰山啊,
山里的鹰啊,
请喝上一口滋润五谷的雨水!
野猪神啊,
你野地里的种子,
他要落地了,
请不要放手跟着你的人!
不在众人怀抱里享福的人,
不在马背上追逐麋鹿的的人,
你啊,
你就追逐风吧,
你就追逐风吧!
……”
阿布契郎的战马大黑,被解下装具,放养在山谷中去了。
长槊和短弓,用粗麻布包着,也放在了他的身边。
躺在他身周的,还有阿爸的一只土伦杯,阿妈的一缕头发,娥渡丽不知道包着什么的一方折叠手帕,司徒夫子的一只双耳平底酒杯,胡图鲁的一把黑曜石匕首………
等到二次葬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将和阿布契郎风化的骸骨,一起入穴埋葬。
而放养许久的大黑马,也会与他一起,长眠在这片黑色肥沃的土地下面。
天台四周不远处,有七个松枝堆,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