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不要再问我这样做,我爱的人怎么办,爱我的人怎么办。
如果一个承受病痛的人,既然有条件,在有解脱的想法后,还要被爱束缚。
那或许真的是在生命尽头最难受的苦痛。
不要问是谁同意给我安乐,奶奶不会说的。
就是不想你们在这样的真相面前,再互相折磨一次啊。”
听到这番话,旁边沉默的陆悬辉,将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久久不动。
嘶哑的声音可把他刺痛了,他“放松了”奶奶干枯的手,低着头,很难再说出话来。
祖孙两个已经有了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这裂痕将随着他今后的时光而日益加深。
而奕荟,则是他无法避免的见证者,见证了他的家事,他的隐私。
奶奶的这句“互相折磨”使他恍然似有所悟。
他朦胧地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对很多问题看得太浅,而是太深。
他迷惘地望着奶奶布满泪花的眼眸,沉痛着。
那时候他只有二十二岁,……他还是个毛小伙子,他什么也不懂,什么都想不明白。
王秀娟抹了把泪,要说话的冲动涨满她的鬼影:
“奶奶那时候已经七十五岁了,活到这份上还不够吗?
一个个器官衰竭,每天靠着流食管生活。
除了我的小孙子偶尔来看看我,我每天看到的人,只有护工。
后来啊……
后来我就让医生给我开了安乐,我自己动手的。”
奕荟咀嚼着老妇人的话,若有所思地:
“奶奶,生命珍贵,自杀的人不能入轮回,因为犯了非常重的杀生戒。
只是那时候你年纪大了,自己又封闭了这段记忆。
才逃过使者的刑罚——也就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死前的动作。
又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忘记,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所以你才会在看见我的时候,故意将供果打翻,还能操纵树木。
哇,奶奶,你真厉害!”
“噶小聪明……被你发现喽。
从来没有大师来这座墓园,偶尔有几个半吊子。
啊哩,也被我吓跑了,根本不顶事。
所以我才浑浑噩噩地在这冰冷的棺椁里,躺了十年啊……”
一种清冷的感触,将王秀娟心头一切执念都驱散了。
只漠然引起一缕哀愁,那是她对这个人间最后的一点眷念。
微风过处,落叶瑟瑟发抖,响动不停,阵雨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弥了。
这正是四月气温微热的傍晚,薄薄的几片云扇,在皎白的月光旁舒展着。
星光模模糊糊,只有近在晚霞身畔的孤星,独自璀璨。
“嗨呀,这个稍微动动脑子也可以想得到嘛,我可聪明啦。”
奕荟却不奇怪这种老鬼会耍心机,要不然怎么说鬼话连篇呢。
鬼的鬼点子可多啦!只要它们不害人,她一般是不管的。
一点小小手段没什么要紧,反而能看出这个鬼生前的性格,如果出现宫廷戏里,肯定也是能笑到最后的人物。
王秀娟看向面前的这位道长自夸的小得意,眼角的泪花止住了。
老妇人又想到每天深夜里老鼠啃噬着棺材板的“吭哧”声,不觉打了个寒噤。
忽然有深埋心底的话想问,也是借此机会说给自己的亲人听。
“小姑娘,你觉得奶奶想求死,我有错吗?”
奕荟笑一笑,不卑不亢地双手将桃木剑收进红布里,微微向那老妇人弯一弯腰:
“古语说大道无为,法不传无德之人。
我觉得吧,真正爱护病人的人,会希望她从痛苦中解脱。
记得师父以前带我去外面做事,有一户人家的爸爸在床上瘫痪了十二年!
天呐,太可怕啦,他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活得很痛苦。
后来他实在无法继续忍受病痛,就藏了很多安眠药轻生。
死后还成功化成怨鬼……
我费好大劲才将他送入鬼门投胎,还因此涨了不少功德。
后来,我就蛮喜欢送鬼去投胎的。”
她真心实意地关心这位老奶奶,尽她所学不多的才智想办法逗她开心,既不伤鬼,也不伤人。
做道士,真不容易啊!
她忽然痛惜自己书读得太少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