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我上技工学校的时候,渔场决定:捕劳分场不留家属,二号分场渔工的家属们全部都在扎区西大营建了平房,搬迁到渔村里居住。弟弟妹妹们都上了中学和小学,家里只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着生活,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在上学,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够用,母亲只能到距离家十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去脱砖坯子,挣点微薄的钱补贴家用。
我和弟弟妹妹们还在睡梦中,母亲早已起床,她在院里剁着猪菜,煮熟了就去喂猪,喂完了猪,回到厨房里做饭,等我和弟弟妹妹们起床的时候,母亲早已把中午的饭和水装进了口袋里,她背着口袋踏着黎明的曙光,迎着春风走在去砖厂的路上了。
母亲虽然已届五十岁,而她的头发却没有长出一根白发,常年累月在外劳作的日子给她的脸上留下了粗糙的痕迹、给她的手上刻上了厚厚的一层茧子,但是她的目光却依然充满了激情和活力;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忙着家里的活,忙完家里的活之后就到砖厂去脱砖坯子,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回到家里,做完饭之后又开始喂猪,忙完了所有的家务活,她才坐在饭桌上吃饭,她永远都是吃的我们的剩饭,也永远都是家里最后一个吃饭的人;即使是逢年过节,她做好了饭菜,把饭菜摆放在桌上,而她却总是借口离开,去准备明天的饭菜,等到我们都吃完了之后,她才上桌吃饭。父亲一年四季在分场忙于工作,很少回家,他在家的时候,每当吃饭的时候,总是叫她多少遍,而她却总是说,“你们先吃吧,我把肉剁成了馅再吃饭。”母亲像是一头黄牛一样从早晨忙到晚上,永远不知道疲倦、永远停不下来,宛如太阳一样,只要从东方升起就会一整天地燃烧着,没有一刻停止的时候。
砖厂坐落在山坳里,两边是高耸的山峰,绿色的草原向远方伸展而去,一座红色的砖窑在北山峰下面的平地上坐落着,宛如一艘红色的大船停泊在绿草丛中,红色的大烟筒耸立于两个山峰之间;砖窑的前面是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红砖,红砖的前面是一个圆形的和泥的池子,在池子里放入土和水,砖厂的职工牵着马在池子里一圈圈地踩着,直到把泥踩得稀巴烂,泥巴上布满了马蹄印,这时母亲穿上胶皮靴子站在池子边,用铁锹挖泥,挖到能站住脚跟的地方;她跳到池子里,甩开膀子,挖起一锹锹泥,又一锹锹地甩到池子的上面。来砖厂脱砖坯子的人都是山东省嘉祥县的庄稼人,他们都是青年和中年的男人,身上只穿着背心,当他们扛着铁锹来到池子边看到母亲站在池子里挖泥的时候,他们睥睨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和母亲在一个池子里挖泥的三个中年男子都是山东省嘉祥县的庄稼人,他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农民,而且都姓屈。
“屈奎,咱们村里没有女人脱砖坯子的?”
他的目光从母亲的身上离开了,他肥胖的像头猪似的,腮帮子上的肉嘟噜着,两个大眼睛像蜻蜓一样鼓了起来。
“屈瑞,俺也没见过女人干这活的。”
他说得屈瑞的小白脸上闪烁着怀疑的目光,他狡黠的小眼神儿在母亲的身上打转。
“家里穷,没办法。”
屈杰说完了,他拿起铁锹挖泥;他瘦得像只猴子,两个吊眼盯在池子里。
太阳爬上了山头,春风从草原上吹了起来,野花的香味扑面袭来,两个白色的蝴蝶飞落在池里的泥上。
“奶奶!蝴蝶不爱花朵;它爱泥。”
屈奎瓮声瓮气地说道。
他的大嗓门吓飞了蝴蝶。
“奎子!要不说恁找不到媳妇,蝴蝶怕你的声音。”
屈瑞挖了一铁锹泥,扔了上去,他盯着蝴蝶的背影说。
“连蝴蝶都害怕你,还有哪个女人敢跟恁结婚?”
屈杰讽刺道。
屈奎看着母亲,他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蕃茄一样。
“恁俩倒好,俺娶不上媳妇,恁俩咋也娶不上媳妇呢?”
屈奎睹气地把铁锹猛地插进了泥里,飞出来的泥点子溅了他满脸;他急忙抹着脸皮,泥点子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像头笨拙的狗熊一样的滑稽相,逗得屈瑞和屈武大笑不止。
宋温和身穿白色的大褂,他嘴里镶着两颗银色的门牙,梳着大分头,笑哈哈地走到了泥池子边。
“屈奎,泥溅到你的脸上了?”
宋温和伸长了脖子问。
他腆起了大肚子,抹去了眼睛上的泥点子说:
“宋长厂,俺,俺,俺……”
他的脸憋得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