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走了十余日的陆路，周遭的景象逐渐变得绿意浓重，每日清晨开始有濛濛烟雨。

我倚在客栈二层的棱窗旁，看倦鸟归林。

“夫人，可要先沐浴更衣？”紫云从行李中翻出一应洗漱用具。

太子此番算是微服出巡，为免暴露身份，打扮做布商，让人唤他少爷、唤我夫人。

楼下的窗扉传来小葱的香味儿，我轻轻动了动鼻子：“有些饿了。”

紫云便笑了笑：“闻着这个味儿应是店家在煮葱花小馄饨，这可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小吃，夫人可要先尝一尝？沐浴么，不急的。”

葱花小馄饨，听着便十分诱人。

于是我便寻着香味儿拾级而下。

在灶前煮馄饨的是个年轻女子，一袭水绿色的裙子，水蛇腰，细白胳膊，乌发上盘着枣色头巾，巾子上别着一捧玉簪花。

“小葱馄饨，夫人可要来一碗？”

唤作常春的女子乃是此处老板的女儿，笑时两颊有软软的酒窝，瞧着十分可亲。

“要两碗。”

楚少昂带着侍从出去公办，此刻天黑了还未回来，只余我和紫云在这邻水的客栈中歇息。

常春笑吟吟地去煮馄饨，又问我：“夫人是第一次来江南吧，可要试试在船上用饭？”

她家的几叶乌篷船靠岸停着，不远处也有其他兜售货物的船逐渐靠岸，船家悠闲地准备归家。

我欣然应允，提着裙角，由紫云搀扶着登上小船，倚靠着窗边落座。

不远处杨柳疏影下，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驶来，为首的人一身玄衣，身侧还亭亭立着一个彩衣女子。

楚少昂似乎没想到会在水上见到我，眸中有一瞬的愣怔。

跟在他身后的青衣人似乎是当地的官员，身旁也跟着两位娇儿。

见楚少昂的目光落在我这里，便得意洋洋地呼喊起来：“小舟中的娘子，有贵人看上你啦，快靠过来！”

常春端了馄饨给我，叉着腰立在舟首：“刺史大人好大的威风！有夫之妇也敢调戏！”

扬州刺史沈德清便愣了，又瞧了我一眼。

因着我今日本是预备沐浴歇息的，拆了妇人髻，满头乌发都披在肩头，倒是看不出妇人身份。

“贵人，这实在是不巧……”沈德清摊了摊手，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向楚少昂解释。

“不过咱们江南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人，下官晚上给您另寻几个？”

楚少昂身旁的彩衣女子气得跺了跺脚：“爹爹，您女儿这么个大活人陪在这儿呢！”

沈德清拉着女儿退后两步，低语道：

“胡闹，你没见着贵人喜欢那一挂的吗！”

沈若烟面色不善地往我这瞧了一眼：“我不管，这等俊逸的男子，我可不甘心让给旁人……”

说着又挨到楚少昂身边娇声道：“贵人，咱们不是要接人嘛？快些走吧。”

太子殿下的姿容在江南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尤为出色，弧线锋锐的轮廓映着水面反射的灯火，给那冷硬的神情平添了几分温暖。

紫云抿着唇定定地瞧着，心跳如鼓，脸颊绯红。

楚少昂打了个手势让画舫靠过来，常春以为他要仗势将我强抢了去，握着摇橹横在我身前。

“不许再靠过来，否则我要喊人啦！”大喊之后又悄声对我说，“夫人你快下船去……”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在外素来是光风霁月、清冷儒雅的模样，估计是头一回被百姓当做恶徒。

还不待我出言解释，楚少昂便足尖轻点跃了下来，险些被长春一棒子敲河里去。

“喂！你这人……”

我伸手扯了扯常春的衣袖：“姑娘，这便是我家郎君……”

“啊……”常春愣了一瞬，脸色涨红，“如此，竟是我失礼了……”

“无妨，郎君宽和，不会计较。”

乌蓬船内逼仄，长春便引着紫云下了船，小几上的两碗馄饨热腾腾的。

楚少昂坐在我对面，心情颇好地舀起馄饨：“你怎知我这时候回来？”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

楚少昂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手里的馄饨。

我这才知晓他误会了。

“郎君手里这碗，本是我给紫云点的。”

“……不解风情。”楚少昂嗤了一声，大口吃起馄饨来，活似饿了一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