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是民间由来已久的乞巧节,也是为出阁女子期盼如意郎君的女儿节,在这一日,百姓们往往会进行各种祭拜仪式与穿针活动,如拜织女、结彩楼、食巧果,花样不甚繁多,因而一大早,上京城中就已经架起了人声鼎沸的早市,处处笑语欢歌,颇有节日气氛。
因是民间传说得来的节日,宫中并不太重视,也未曾正式举办过相应的欢庆仪式,但宫墙外的热闹实在无法抵挡,使得宫人们都被这喜庆的节日氛围所感染,已有许多宫女凑在一处,悄悄商讨着晚间要一同拜巧娘娘,如此一来,做工虽有懈怠,但宫里头的各位主子却并未责怪她们,宫里头素来沉寂,好容易能热闹一回,总想着自己也添些喜庆,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托了这民间节日的福,整座皇宫都显得松松散散的,宫人们瞧着今日气氛大好,也早就四处散开了,唯有些恪守尽职的,也可能是迫于主子的威严,仍守在宫里头,未曾擅自离开一步。
比如说,皇后所居清宁宫。
而在这中宫前头,仍是一身素绢长裙的冯箬,却难得地与人起了争执,到底平日里好脾气惯了,此时再怎样生气也发不出火来,只是急切切地道:“即便七夕守备松懈了些,但**六院仍是重地,您怎能随便闯进来?!”
被冯箬训斥的人穿着一袭侍卫服饰,即便正躬身弯着腰,也难掩高大的身形,他一抬头,却是一张历经风霜的面颊,虽有年岁,双目却仍旧炯然有神,只是笑容阴测测的,总叫人看了觉得不舒服。
“箬儿,你莫忘了,为父原本叫你来中宫就是为了讨好皇后娘娘,你为冯家出了力,为父自然欣慰,可这之后的事情,就由为父来接洽。”
“爹!”冯箬压低声音,低低喊了一声,还想劝说几句,却被冯义林以手势制止。
这时,恰好清宁宫的大宫女走了出来,朝着这边唤道:“今日掌管内宫巡视的侍卫主管到了吗?皇后娘娘宣傅侍卫问话。”
“是。”冯义林不再顾及女儿的阻拦,将头低了又低,毕恭毕敬地往清宁宫正殿上走去。
冯箬立在原地,清淡的眉间隐隐锁了一个结,心中几多忐忑不安,又是自责又是惊怕,脑中许多声音重叠在一起,思绪都已乱成了一团麻。
——“你是冯家的女儿,凡事就该以冯家为重,若有一点私心,为父宁肯不要你这等逆子!”
——“箬儿,你听娘说,你哥哥不争气也就罢了,咱冯家可都指望着你,你父亲是在沙场上拼搏的武将,时刻都命悬一线,你若还不争气,娘以后老了,又能依靠谁?”
——“妹妹,你若真能顺利嫁入东宫,日后有多少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你哥哥我也算沾了你的光了。”
为什么,要将这样多的重担压在她身上?
为什么,要守护家族就得赔上自己的终身,甚至违背自己的原则?
幼时夫子教自己的诗文史册,不都是在叱责那些扰乱朝纲、坑害百姓的奸臣么?
为何自己幼时敬重的父亲也会变成勾结党朋、借权**的佞臣之流?
而坐视不管,甚至还一手促成的,竟是...她自己?
冯箬连连摇头,脸色也在刹那变得苍白,像是要逃避某种现实一般,她慌乱转了方向,往御花园奔去,身后的小丫头也被自家良娣的举动惊住,一迭声地唤着:“良娣、良娣,您要去哪里啊?皇后娘娘不是交待过让您在殿外等候片刻吗?你要是这样走了,奴婢该怎么交待呀?良娣......”
她已听不见身后的呼唤,耳边脑中嗡嗡作响的,都是自己认定的信仰与原则被推翻的倾塌之声,幼时疼爱自己的父亲,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说着“为南奚为朝廷献身”的肃穆眼神,与如今借由自己攀附上东宫和阮氏一系的谄媚嘴脸重叠在一起,猛烈地冲击着她对于自己、对于朝政权谋的认知,什么是真正的道,什么又是一个人所能恪守的最终信仰?
不得已而为之,又是否只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越理越乱,心态再平和的冯箬如今也有些承受不住,又仿佛是跑得急了些,她的面色已经惨白地如同一张薄纸,心口陡然一阵绞痛,让她不由得停下步子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这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就停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善意。
冯箬仍喘着气,一抬头对上一双满是和善的眸子,如厮温文,许是文官做久了的缘故,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压迫人的气势,学不会咄咄逼人,永远都是这样潺潺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