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里忽而是赏心悦目的严整。
火炉和桌子等寒酸的物件好像和哪家大户的置换了一般,又干净又奢华。凹凸不平的石壁变得光滑,地缝填得满当。
估了时间,寅时。
镜如阿闭眼可观世上万千变化,唯独看不到眼前。但是这处幻境漏洞百出,设局者不得不留下万春秋来拖他。
窗外本是雪色茫然,如今伸进来了什么树的枝条,嫩芽新绿。
镜如阿咧开嘴,“老早就想说了。难道狐族只有美貌能卖弄,善幻术这个长处是他人虚构的不成?”
有人应他:“不是狐族布的哦。我们狐族是不是只有美貌能称高招禅师不是最清楚?呵呵,既然看得透此方幻境,破法不是轻而易举,何必留下非求一死?”
镜如阿打开了门,冷气扑面而来,细雪触肌即融。
门边等着一个男人,白发在这样孤寂黑暗的雪色里沉如泼墨,镜如阿往他身后撩了一眼,是雪还不及遮盖的兽类脚印。
“这一次盯我很久了吗?”
“不久。”宿望归一似笑非笑,进了门,越过镜如阿时,清浅的去了口镜如阿的气。好一个杀戮禅,倒是不曾知道杀戮禅有功法能为他人渡暖。
镜如阿朝外边喊了一声:“人不多就进。”
没有人回应他。
宿望归一说:“不多,一个也没有。”
镜如阿喉结滚动,嗓子里卡了针那样痛,“你把他们都杀了?”
“是啊。”宿望归一轻拿轻放。
镜如阿:“所以,同我还有什么要说的?”
宿望归一:“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是我打了好久的腹稿。”
既然都把腹稿说了出来,腹稿必然作废了,镜如阿问:“那你还想说什么?”
“往者已矣既往不咎。”
镜如阿心中波涛起伏,面上无动于衷,手掌轻拍桌面,荡出一层萎靡的灵气,在宿望归一面前属实不够看。
既往不咎的该是他镜如阿还是宿望归一?
人人总说当局者迷,可有些事情,身处局中,看得反而更清楚。
狐族性凉薄举行而恶也,但他们族群中似乎弥漫着一个诅咒――见过北海之外生灵的狐狸都会变野,无可自拔的开始学着爱人。
妖族飞升难,有了惦念的妖飞升更难。佛修修行苦,有了爱人的佛修修行更苦。
狐妖阿森和镜如阿一个难一个苦。
那是他修行之前的事,那会儿他还叫重璞,重璞和狐妖阿森的事儿没人提,佛门弟子镜如阿和狐妖阿森的故事却流传出了好远。
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未出生的孩子。
是,孩子。大概也随着阿森一同被雷劈死了吧,然后成了这件狐裘?
爱上外人的狐妖说多不算多,因为在大家长和长老们严厉的管控之下,北海鲜少有外人进来。
偶有漏网之鱼也不值得大家如此关注,为何阿森与镜如阿的事几乎人尽皆知,因为镜如阿在外头名气大,阿森在狐族名气大。
――阿森是大家长宿望归一认的姐姐,且她天赋卓绝,若非宿望归一是大家长的子嗣继位名正言顺,那大家长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虽然阿森没有成为大家长,但是大家长也不好,每天要处理些什么事务,多耽误修炼。她自由自在多好,飞升在众人看来是迟早的事儿。
可是阿森跟着一个佛修跑了。
人与妖成婚,是要遭天谴的,何况阿森正在孕育一个孩子。
北海去了人抓她,她的确回到了北海,但是她不肯拿掉孩子,铁了心要和天争,然后她就死了。
既往不咎的应该是失去了姐姐的宿望归一,还是与爱人阴阳两隔还被宿望归一追杀十年的镜如阿?
镜如阿想他自己实在没资格说既往不咎,那便只有宿望归一了。宿望归一把一切的错都加之于镜如阿,最初得知他们感情之时就私下放言要和他不死不休。
在阿森死后,他真的调了所有能用的人要和镜如阿争个你死我活。
十年里死在宿望归一手里的人要不知凡几,他抽人阳寿,剖妖内丹,为得是窥探命运挑唆命运和镜如阿的他化自在天抗衡。
如今他做到了。
他把什么都算了进去,略有偏差也无所谓。
镜如阿忽然想问:“叫她知道你送她狐裘只是为了引我现身,她会怎么想你?”
“她不会想我,只会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