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怔。艾丽努尔昂首而立,目光扫过一张张脸,眼中无惧无泪,只有一抹寒光与烈焰并存的倔强:“杀了我,乌古斯人会鄙视你们百年;留着我,你们怕我复仇。但我告诉你们——我艾丽努尔·图赫里勒,从不屑以阴谋报仇。若我真要复仇,那也不会藏刀于枕。我只求一匹马,一把刀,我自会离去,绝不回头。”
艾丽努尔话音落下,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契特里眉头紧锁,列凡眼神微微波动,似有几分动容。巴特拉兹眯起眼,冷笑已收,面色反倒复杂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卢切扎尔。卢切扎尔仍沉默,手指轻敲椅侧的雕花扶手,眼神一寸寸剖析着艾丽努尔,如刀锋切玉,试图看透这张年轻面孔后究竟藏着何种锋芒与可能。
就在帐内众人争论不休、火光摇曳、气氛几近凝滞之际,努瑞达缓缓向前一步。她身着银灰狐裘,衣袂曳地,裘上悬挂的银铃在静寂中轻响,宛如林间幽魂的低语。她神情安定如初雪初霁,眼中却浮动着一抹透彻世情的清冷智慧。
努瑞达轻声道:“夫人,艾丽努尔是图赫里勒的血脉,杀她不妥,留她不安,嫁她更会引发权斗与怨怼。但草原的规矩虽残酷,却并非全无可解之道。”
众人目光投来。努瑞达的声音如冰泉,滴水不响,却叫人屏息,“既然您身为女子,自身无法纳妾——那便‘代夫纳妾’。”
此言一出,帐内霎时一片死寂。火盆中的松脂似也噼啪一声断燃,炽焰微颤,如被这意料之外的言语所惊。契特里猛地转头,眉心抽动,刀疤在脸上扭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列凡的剑柄自指间滑落,重重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清响;巴特拉兹挑起眉,嘴角浮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玩味,眼中却掠过一抹锐利的审视。
卢切扎尔的眼神骤然一沉,直视努瑞达,声音低得如山谷回声:“……代夫纳妾?努瑞达,你此言何意?”帐中火光跳跃,映出卢切扎尔眉眼之间的警觉与探问,似利刃在夜色中初现锋芒。
努瑞达面不改色,语声沉稳如镜湖无波:“众人皆知,您的丈夫艾赛德·阿里维德尚在人世,纵使远在异域。若以您的名义,将艾丽努尔册为艾赛德·阿里维德的侍妾,哪怕仅是礼仪上的名分与纸上的誓约,亦足以使她从敌酋之女,转化为王者之家眷,名义上成为您的‘妹妹’。她一入您家族的门下,便受您节制,旁人也不得随意驱策或夺取。联姻,从来不是儿女私情之事,而是权势的布阵。所谓亲情与爱情,不过是编织权力网络的锦线而已。现在,完成这场联姻,对大家都好。”
努瑞达顿了顿,目光从在座将领的面孔上一一扫过,继而继续道:“草原人敬血统,信婚盟。艾丽努尔一旦归入您的家门,她便成为您的一部分,而不再是图赫里勒的延续。此举既合法又合俗,不仅化去她的象征威胁,更能让新降的乌古斯部众生出归属之感——他们会视您为姻亲、主母、长者,而非一位征服者。”
话落,帐中众人竟无一人即刻回话。沉默蔓延,如冰霜缓缓凝结在众人心头。那不是恐惧,也非震惊,而是一种被突如其来的聪慧谋划打断了旧有思路的惊惶。
卢切扎尔的神色未动,唯有目光在一瞬间暗了几分。卢切扎尔的手指无声地在熊皮椅扶手上轻叩三次,似在权衡,又似在感受这提议中的锋利与可能。她知道,努瑞达的这道计,不仅破解了一个难题,还替她编织了一个政治仪式:她可以既不亲自占有艾丽努尔,又能象征性地把她纳入家族系统,削弱其族人复起的可能。
契特里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如雷,却带着一丝出人意料的赞许:“努瑞达,这法子听着古怪,却讲得通。艾丽努尔若成了摄政大人的侍妾,从此就是咱们的人,既入家门,也脱敌根。”
列凡眉头紧皱,目光转向卢切扎尔,语气中带着一丝犹疑:“可这……如此奇策,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夫人,您能接受吗?”
帐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卢切扎尔身上。卢切扎尔沉默了片刻,眼神犹如乌拉尔深夜的寒星,锋利、寂冷,直直地落在艾丽努尔身上。忽而,她缓缓起身,披风随势扬起,在火光中投下一道漫长的阴影,宛如山岳之下的风暴。
卢切扎尔一步步走向艾丽努尔,靴底踏在熊皮与泥雪交织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像是在踏向一个族群未来的赌局。她走得很近,近得能听见艾丽努尔因压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能看清那双少女杏眼中燃烧的烈焰——那不甘、那屈辱、那不肯低头的骄傲。两人四目相接,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凝固,目光如刀剑交锋,火星隐隐在其中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