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由刑堂走回张青山生前所居的百草堂。那粗壮仆妇怀抱着张幽兰走在前头，柳如风就跟在她们身侧，手里还得帮忙提灯照路，张幽兰右手软软地垂在仆妇身侧，他注意到那手还是一直紧握着中。

进了百草堂，仆妇将张幽兰安置在一张座椅上，点起烛火后向柳如风点了点头，随即出门去烧水。

柳如风坐在张幽兰身旁打量着她:折腾了大半晚上，她原就没有血色的双颊看起来更苍白，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杏子眼倒是水润润的。

右手还紧握着。

“你方才在青山兄身上拿了什么东西?”他以最随意的口气问了这么一句，实则锐利的眼神从没有离开过她右手。

张幽兰垂下头置若罔闻，柳如风只能看见她的长睫像蝶翅一样翕动着。他闪电般出手，只一瞬就扣住她右手脉门，沉声道:“让我看看。”张幽兰没有挣扎反抗也没有其他反应，眼睛甚至没有看向他，手却仍紧握着、抖着。

柳如风这才意识到:她的手打不开!

他也顾不得，抓住了她的手，又怕扯断她的指头，只能一节一节小心用劲帮她把手指掰开来好不容易打开她手指，从她掌心中跌出一截白森森的事物，上头还沾连着细碎血肉。

这是？他心头一凛。

“这是大哥的药指。”好像怕他不明白，“药指就是无名指。”

“你在地上拿的就是这个?”

“也只来得及拿这个了啊。”张幽兰无奈地闭上眼:“我很清楚谢青羽不会让我收埋尸骨的，她既要对付我，就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打击我、令我崩溃的机会;大哥的尸骨也不可能入土为安，这会儿估计已经丢到长安狗坊里给群狗抢食了吧。”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柳如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为什么?为什么她脸上还可以是这么淡然的表情?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张幽兰坚定望着他，眼睛还是水润润的。

那是眼泪么？

“哪怕只是一截遗骨，这是大哥真正最后的遗物了，就是把我手砍断我也不会放开的。”

那不是被我打开了么？

柳如风忍住不开口抢白她，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

他又看向她好不容易打开的手掌，掌心全是血。是她自己的血，因为握得太用力，手掌心都被指骨刺破了柳如风叹气:“我先替你包扎一下吧。”

明明他才是来看伤势的人。

“那谢谢了。”张幽兰伸出手，皱了皱鼻子:“我今天好像一直在和你说谢谢，还没请教你大名?”

“柳如风。”

“你就是柳三?”张幽兰上下打量他:“我听大哥提过的，但我不知道原来你生得那么俊俏。”

“好说好说，彼此彼此。”

如果是平时被个姑娘家这么劈头赞上一句，他一定不知做何反应，但见识过这一晚上张幽兰在刑堂每次开口带来的震撼，不管她说出什么样的话，他都不会太惊讶。

这姑娘讲话的习惯好像就是有啥说啥想啥说啥，完全不把话搁在心里似的。

所以她看起来才能总是这么淡然吧。

简单包扎好她的手伤，又看到张幽兰扬起手东看西看，还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他也知道自己包得不好，那又如何?包起来就行，他的专业是杀人，又不是救人。

门外仆妇进来附耳在张幽兰身旁说了几句，似乎水烧好了。

“换你了。你先去洗浴，全身洗干净再过来我帮你看看。红梅姑姑说已经帮你准备了干净衣裤。”

柳如风去到百草堂的一个偏间，地上放着大澡桶，水气蒸腾，药香袭人，他痛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青布衣衫，来到前厅。

张幽兰支着头坐等他，桌上的指骨已经不见，想必收起来了。

“你洗得可真慢，我都快睡着了。“她斜着眼抱怨，看起来是真困跟着就伸手来扯他衣服

“你别，我自己来。”明知她就是大夫，柳如风还是不习惯让个姑娘家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的。

也许永远也不可能习惯吧。

他忽然很想念张青山。

除下一身衣服，柳如风赤条条站在她面前面对着她，张幽兰还坐着，眼睛上下来回巡视着他身上每个部位。

忽地她伸出手，指尖在他腰侧一道旧伤上轻轻划过。一阵麻痒的感觉顺着她指头上窜，害他忍不住全身紧绷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