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
京师的纷纷扰扰虽然尚未影响到大明如今在辽东的重要屏障,但位于城池正中的"巡抚署衙"仍是气氛冷凝,在场的一众文武官员皆是脸色凝重,令得于角落处伺候的吏员们都是不自觉的屏气凝神,以免发出半点声响。
晴天霹雳!
两日之前,一则自京师而来的文书打破了宁远城持续数年之久的平静,也使得空气中的气氛紧张了不少。
紫禁城中的天子突然下旨,将坐镇辽东多年,亲自督建"宁锦防线"的帝师孙承宗召回京师,转而以前任辽东经略熊廷弼接替。
虽说在场之人皆知晓,曾于神宗末年被临危受命的经略熊廷弼乃是国之肱骨,众人对其此前的遭遇也是颇为同情,但其毕竟被调离辽东多年,于辽东没有半点根基。
反观他们这些人,皆是由上首的帝师孙承宗亲手提拔,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和权势。
倘若帝师孙承宗回京辅政,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辽东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许起色的局势,只怕又将变得扑朔迷离。
"恩师,天子对您一向敬重有加,岂会突然无故将您召回京师?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呐。"
"依学生拙见,恩师当即刻上书天子,陈清利弊,暂不奉诏。"
沉默半晌,官厅内的沉默终是被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所打破,引得低头沉默不语的众人皆是举目望去。
说话之人乃是一名文官,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瞧其身上所穿的官袍当是正四品的兵备副使,官职并不算显赫。
但不知怎的,其人所坐的位置却是极其靠前,并对官拜"辽东督师"的孙承宗以"恩师"相称,余下文武官员望向此人的眼神也是颇为尊敬,好像对其十分认同。
"放肆.."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正坐在上首闭目养神的孙承宗缓缓睁开了眼睛,不轻不重的朝着中年文官斥责了一句。
他孙承宗得蒙天子信任,官拜东阁大学士并加兵部尚书衔,总督辽东军马大权。
皇恩浩荡,他孙承宗焉有"暂不奉诏"的道理?这岂不是将他置于不忠不孝的处境。
"恩师,这辽东大局皆系于您一人之手,谁人能够取而代之?"见孙承宗好似有些不为所动,刚刚那名说话的文官便是赶忙起身回应,声音急促了不少。
他叫袁崇焕,于万历四十七年金榜题名,被赐予同进士出身,奉命于工部观政,数月之后,被实授福建邵武知县。
天启元年腊月,他奉命与福建其余知县共同进京参加大计,因其"忧心"辽东战局,随单骑亲赴山海关,考察前线战况。
待到辽东重镇广宁沦陷之后,朝廷为之震动,遂急于求访边才,他因此前单骑赶赴山海关的经历得到了朝中官员的注意,并顺利通过了兵部的考核,并被派往辽东任职,自此开始了辽东的军马生涯。
因为彼时在京中参加"大计"的时候,他曾前往孙承宗府中拜会,二人结下了些许情谊,遂在孙承宗出镇辽东之后,便时时以"老师"相称。
"放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你莫不是打算抗旨?!"
起初的时候,孙承宗并没有将袁崇焕的话语放在心上,权当做是自己的"得意门生"随意发了几句牢骚。
但当其发现袁崇焕语气强烈,好似确有如此想法的时候,孙承宗的脸色便是为之一变,眼神也是变得犀利起来。
与眼前的这位"得意门生"相比,紫禁城中的天子才是自己真正的学生。
"学生不敢。"
见孙承宗似是动了真火,原本还满脸不忿的袁崇焕身形顿时为之一滞,赶忙跪倒在地,不敢再有其余言语。
去年九月,他便曾因为在检阅新兵,核实兵册的时候,擅作主张处死了两名"冒名顶替"的辽东难民引得孙承宗不满,师生二人的关系出现了些许间隙。
没有理会一脸惶恐之色的袁崇焕及官厅中余下不知所措的文武官员,孙承宗只是默默看向山海关所在的方向,眼神沉凝。
遥想广宁城沦陷之际,朝中东林官员为了袒护王化贞,执意令其和熊廷弼"戴罪立功",重出山海关收复失地。
唯有他和彼时的首辅叶向高彻底意识到了王化贞的真实面目,遂将王化贞缉捕下狱,如此一来,熊廷弼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虽然凭借着自己的"袒护",熊廷弼得以被暂时免于处死的下场,但也彻底失去了"戴罪立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