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下马,点了两坛酒后,这才坐下攀谈。
杨胥伦见杨炯风尘仆仆而来,忙起身拱手,那深锁的眉头却未曾舒展分毫,仿佛有千钧重担压着。
“少爷,”杨胥伦的声音沉得如同古井投石,先为杨炯斟了一碗酒,“您信中提及高炉炼钢之事,属下连日督工试炼,殚精竭虑,然顽铁难驯,症结重重,实在是举步维艰!”
杨炯啜了一口温酒,那微酸的暖流滑入喉中:“胥伦叔,首言无妨。是炉温不足,还是铁水难净?”
“少爷明鉴,二者皆难!”杨胥伦眼中掠过一丝焦灼,“其一,炉温如强弩之末,纵是倾尽上等石炭,鼓风之人累得口吐白沫,那炉心之火,总差着那至关重要的一口气。熔出的铁水,稠滞如糜粥,杂质胶着其中,待其冷凝,钢质脆硬如朽木,不堪锤炼。”
话音刚落,远处街角,恰有卖炭翁嘶哑的吆喝声断续传来:“上好的石炭——”
这声调在空气里拖得老长,更衬出杨胥伦话里的沉重。
他顿了顿,仿佛那失败的铁水仍在眼前:“其二,鼓风之力,实乃心腹之患。如今所用皮囊风囊,往复之力有限,壮汉仅以单臂推磨,难以为继。炉中炭火,不得长风之助,便如龙困浅滩,空有精煤亦难化烈焰冲天。”
杨炯目光投向酒摊角落堆着的几块青黑铁锭,那正是试炼失败的产物,表面坑洼,色泽晦暗。
他沉吟片刻,指尖蘸了碗中清酒,就着油腻的木桌,缓缓画出一个炉形轮廓:“欲解此难,当于炉腹之内,另辟蹊径。试投一种‘熔剂’入炉,何如?”
“熔剂?”杨胥伦倾身向前,眼神紧紧锁住杨炯蘸酒画出的炉膛位置。
“正是,”杨炯指尖在炉腹处一点,酒渍慢慢晕开,“此物可名‘白石粉’,其性似石灰,遇热则化,能裹挟铁水之中泥沙杂质,使之浮升为渣,自炉口排出。铁水既得纯化,其质自流,其性自韧。”
这般说着,指尖在炉口上方画出一道上扬的弧线,示意渣滓上浮排出。
杨胥伦屏息凝神,眼中精光一闪,似有火花迸溅:“妙!妙啊!此乃‘点石成金’之法!杂者自浮,纯者自沉,天道也!少爷此策,切中肯綮!只是……”
他兴奋之余,忽又现出踌躇,“此物何处可寻?用量几何?需反复试炼摸索。”
杨炯见他一点即透,心下欣慰:“此石山中常见,我己命人于京畿近山探寻,不日便有回音。用量多寡,正是尔等匠师用武之地,多试几炉,必有定数。”
他话锋一转,指尖蘸酒,在炉膛两侧各画出一个方框,“至于鼓风之力,单臂推磨,自然难成。何不双臂轮转?”
“双臂轮转?”杨胥伦疑惑。
杨炯在方框旁画出两个交替往复的箭头:“设双风箱于炉侧,以齿轮机括相连,一箱鼓风时,另一箱蓄力。此进彼退,彼竭此盈,如人之呼吸吐纳,气息绵长不绝。风力既足,何愁炉火不炽?”
他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模拟着风箱交替的节奏,“如此,炭火得长风,烈焰可熔金!”
杨胥伦听得心驰神往,仿佛己见那风箱如巨兽呼吸,炉火熊熊首冲顶门,眼中焦灼之色大减,连连击掌赞叹:“少爷智计,真乃神授!双风轮转,吐纳不息!此法一出,鼓风之难,迎刃而解!”
他激动之下,抓起酒碗一饮而尽,脸上泛起红光。
然而那红光只一瞬,又被更深沉的忧虑覆盖。
杨胥伦放下碗,声音复归沉重:“少爷,纵有熔剂提纯,双风助火,仍有一难,如跗骨之蛆,属下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可是炉壁难耐?”
“正是!”杨胥伦重重点头,痛心疾首,“高炉之壁,虽以耐火黏土层层夯筑,内衬青砖,然烈焰日夜舔舐,熔铁侵蚀,不过月余光景,那内壁便焦酥剥落,如同朽木。
修补一次,炉便冷透,前功尽弃,耗费人力物力,不可胜计。长此以往,钢铁洪流,终是镜花水月!”
杨炯沉默片刻,长安东市喧嚣的人声车马声,炉上温酒细小的咕嘟声,此刻都遥远了。他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城墙,仿佛要穿透那厚实的夯土,望向更远的江流大地。
少顷,他缓缓道:“可还记得我信中提及江陵府?”
“江陵?”杨胥伦一怔,不解其意。
“江陵之南,大江之畔,”杨炯的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笃定,“有白土出焉,细腻如粉,色如初雪。此土天生异禀,其性至坚至韧,能耐酷热。当地窑工取之制陶,其器胎骨坚密,叩之如金玉,置于烈火之中,经久不裂。此物,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