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从布偶转向杨炯,眼神幽幽,带着无限哀怨与了然,“难怪夫君方才对妾身与妹妹的‘蒲柳之姿’、‘蒲鞭之质’如此不耐。妾身年老色衰,不过是那‘开到花事了’的星芹,空有几分残香,哪里比得上人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鲜嫩可人?‘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古人诚不我欺!罢了,罢了!”
她说着,竟真的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一副心碎神伤的模样。
潘简若心中同样酸涩翻涌,但此刻,一种奇异的同盟感竟在两位“旧人”间悄然滋生。
她亦冷笑一声,接口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你这‘星芹’虽晚,尚有几分‘国色天香’的余韵在。倒是我……”
她故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劲装包裹下略显单薄的身段,又摸了摸自己因常年习武而略显英气的脸庞,语气带着夸张的自怜:“‘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可惜这幽谷之兰,终究是质本硬朗,不解温柔,既不似人家弱柳扶风,更不会如姐姐这般软玉温香、曲意逢迎。
夫君心中嫌恶,亦是常理。只怪我有眼无珠,错把顽石当美玉,还妄想什么琴瑟和鸣,真是痴心妄想!自取其辱!”
她句句自贬,实则句句都在讽刺杨炯喜新厌旧,贪恋李淽的柔弱和软玉温香。
耶律拔芹立刻接上,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妹妹此言差矣,你至少还有一身好武艺,能上阵杀敌,安邦定国。姐姐我才是真正的百无一用,蒲质柳姿。弱不禁风,连个安身立命的子嗣都没有!唉!”
她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长叹一声,无限哀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妾身这无所出的罪过,才是真正惹夫君厌弃的根由吧?这栖云居,妾身也无颜再住了!”
潘简若感同身受,立刻接话道:“姐姐莫要如此说!子嗣之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虽习得一身花拳绣腿,于这生养之道上,不也是一筹莫展?夫君他心中早有解语花,忘忧草,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不开花、不结果的枯木朽株了!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呵,飞上枝头的,终究是那新来的玉燕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尽自怨自艾、自嘲自讽之能事,将杨炯描绘成一个贪恋新欢、嫌弃旧人、薄情寡义、只图美色子嗣的负心汉。
句句引经据典,字字含沙射影,揶揄嘲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得杨炯面皮紫涨,浑身燥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几次张口欲辩,都被那两双看似哀怨、实则充满戏谑和冷嘲的眸子给堵了回去。
看着耶律拔芹指尖拈着的那只小小的、酷似李淽的布偶,再听着耳畔二女那阴阳怪气、如泣如诉的“控诉”,杨炯只觉得一股无力感首冲顶门。
他一把夺过耶律拔芹手中的“小李淽”,瞪眼骂道:“你俩就跟我闹吧!等我倭国回来,你们谁都跑不掉!不生都不行!”
话音未落,身影狼狈万分地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身后那扇门还在微微晃动。
枕流榭内,烛火摇曳,一地狼藉。方才还“同仇敌忾”、唱作俱佳的两位女子,此刻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晚香玉的残香、情欲未散的暧昧,以及浓得化不开的醋意和一丝荒诞的余韵。
耶律拔芹看着杨炯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拈过布偶的手指,红唇微抿,那抹复杂难言的笑意更深了些,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潘简若则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风吹皱的一池星月倒影,英气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霜色,方才那些夸张的自怨自艾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似有若无莞尔。
残烛曳影中,二女相顾,忽而扑哧笑作一处。
清泠与疏朗的笑声相和,恰似风荷映月,碎作满室星子。